“風骨”一詞最早大量運用于魏、晉、南朝時的人物評論,后來也沿用到了書畫理論中。風骨是我國古代文論業已存在的范疇。風骨指作品具有充沛感人的思想情感內容和精純委婉的語言所表現出的一種勁健清峻、剛健有力的藝術風格。
建安風骨,就是指建安文學所表現出來的悲涼之情,慷慨之氣及簡樸剛健之語。戰爭的多災多難并沒有使建安文人消沉、隱退,而是使他們認識到改變嚴酷現實的重任,這是歷史賦予的使命。因而他們的文章之中有一種奮發向上的積極進取精神。他們滿懷理想,積極入世,表現出了凌然的正氣。噴薄出一種不可遏制的忠心報國之情,重重地撞擊著讀者的心靈,讓讀者情不自禁地被一種強大的力量感染,昂揚奮進,熱血沸騰。他們的詩句的語言簡樸、準確,剛勁如天上奔雷,振聾發聵,充滿著一種令人心折的力量美,令人號啕的悲涼之情,讓人燃燒的慷慨之氣和樸質剛健的語言。三者合力,使建安文學有了一種超乎尋常的感染力和震撼力。
建安文學的輝煌成就,對后來文學藝術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南朝劉勰和鐘嶸反復推崇建安時期的文風;唐陳子昂盛贊“漢魏風骨”,李白有“蓬萊文章建安骨”的詩句;當代魯迅先生贊譽:建安是文學的自覺時代,從這個時候起,人們開始認識到文學有它自身的價值和獨立的地位。建安風骨標舉了一種文學的審美理想,讓一代又一代的讀者在他們的文學中充滿力量,挺直了脊梁,積蓄起一腔雄心壯志。
建安詩人眾多,除我們所熟知的三曹七子外,尚有邯鄲淳、繁欽、路粹、楊修、丁儀兄弟等著名文士。但就對后世的影響而言,惟三曹七子影響面較大。曹操“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曹丕“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曹植“年十歲余,誦讀詩、論及辭賦數十萬言,善屬文”。曹氏父子均能詩善文。而七子在歸附曹氏以前,早己創作了一些為人所稱道的作品,如王槳的《登樓賦》,劉禎的《贈從弟》,陳琳的《為袁紹檄豫州》,徐干也是“言則成章,操翰成文”,“昔仲宣獨步于漢南,孔璋鷹揚于河朔,偉長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璉發跡于大魏”——可見諸子均以文才揚名天下。
南朝與建安相距不遠,建安作家作品在南朝社會中流傳得相當廣泛。檢《宋書》、《南齊書》、《南史》可知,南朝社會中,建安作家知名度最高的應屬曹植與王粟,人好以此二人喻文才敏銳之士,與作家的知名度相關,曹王二人的作品在南朝的傳播面也是最大的。曹植的《七哀》、《洛神賦》、《白馬篇》,王粟的《登樓賦》、《七哀》多為南朝詩人所模擬或稱道,“華每閑居諷詠,常誦王聚《登樓賦》曰:‘冀王道之一平,假高衡而騁力。”,“于是登城北望,慨然不悅,乃命群僚誦詩,晦詠王集詩曰:‘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啃然傷心肝。”,曹植的《洛神賦》在南朝更是有眾多擬作,如謝靈運的《江妃賦》,沈約的《麗人賦》、《傷美人賦》,江淹的《麗色賦》、《水上神女賦》等等。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在特定環境中被特定人群所接受,不可避免地會發生某種新變,產生新的因素。比如,建安詩歌中所描摹的男女之情,較少單純的情感描摹,而多隱含著某種寓意,可作多種解讀。但在南朝,詩歌內涵卻被單一化、狹隘化,往往僅限于男女之情。如曹植的《七哀詩》,就有明顯的借男女之情述君臣之義的內涵,但湯惠休的擬詩極力渲染的卻是怨婦感嘆青春流逝的綺麗情思;再如徐干的《室思》,本有六章,而劉駿諸人專取“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進行模擬,干脆題為《自君之出矣》。后來的齊梁詩人王融、虞羲、范云依然是仿“自君之出矣”來作。這其中固然不能排除對原作藝術性的欣賞,但其審美趣味亦由此可見一斑。這些擬作的影響十分深遠,甚至使后來者忽略了原作本身的意義而紛紛以此為模板仿作。
南朝時期的模擬詩作在語言風格上已不再如建安詩歌那樣醇厚高古,而是吸取了建安詩歌中的輕巧明朗,并轉而為纖弱柔靡,向著柔媚的方向走去。實際上,徐干的《室思》之所以在這個階段受到熱切的關注,引來眾多詩人擬作,正是因為《室思》所描寫的男女相思之情恰好符合南朝人綺靡的口味。曹丕的《燕歌行》也大致如此,但受關注的程度不及前者。曹操詩風古直悲涼,與南朝詩壇的審美情趣大相徑庭,故而不甚流行。其余如阮璃、陳琳以書記著稱,詩賦則無所稱道。
從南朝到唐,提倡建安風骨的人盡管各自的著眼點不同,但基本上都是針對當時文壇上的一些不足,像辭藻過于華麗,用字過于艱深,風格軟靡無力,內容或空洞或繁雜,感情昧暗等,而要求作品有生氣,內容充實,感情充沛,風格明朗剛健等,這在文學史上起到了有益的作用。于是就有了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御風而立獨自悲涼的慷慨激昂,如果陳詩是對建安詩歌現實主義風格的繼承,那么李白則把蓬萊文章的浪漫主義風格發揮到了極致,尤其是游仙詩、遠游詩追求非現實的理想境界。從個人風格來看,陳子昂的慷慨幽郁,王維的清微閑雅,李白的飄逸奔放,高適的渾厚浩茫,岑參的奇峭挺拔,王昌齡的健捷悲壯,杜甫的沉郁頓挫等等,都繼承了建安文學的特點結合包容了盛唐時代特征,合成了一種豐富、渾厚、氣象遠大、充滿活力的基調。使我們看到了盛唐社會的各個側面,也感受到盛唐社會的時代精神。當然,最能體現盛唐氣象的雄渾之美的,是盛唐詩人也同建安詩人一樣,在詩中高揚著一種渴求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陳子昂《登幽州臺歌》中發出的深沉而巨大的感嘆,首先爆射出渴望建功立業的耀眼火花,引起了歷代有志之士的強烈共鳴。李白更是自信“天生我才必有用”,一再盼望“何時騰風云,搏擊申所能”。杜甫理想更高,要“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建安詩人和盛唐詩人都抒寫了自己的政治抱負和人生理想,但其風格顯有不同。前者是堅韌不拔,壯心不已,奮斗不息。后者是意氣風發,豪邁灑脫,樂觀自信。盛唐詩人抒寫自己的雄心壯志的另一個特點,是幾乎都寫了邊塞詩或表示要從軍邊塞,殺敵靖邊,保衛國家的和平和安寧。在這些詩中充滿了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他們雖然描寫了邊關的荒涼艱苦,但卻洋溢著英雄氣概和必勝的信心:“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為了報效國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就連王維這樣并不以政治抱負稱于世的詩人,也都表示出從軍報國的熱情,不愿像漢儒那樣皓首窮經:“忘身辭鳳闕,報國取龍庭。豈學書生輩,窗間老一經”。所以邊塞詩成了盛唐詩歌的一個突出部分,名篇佳句,層見迭出。這些詩表現出強勁的力量,但看來又似乎無所用力,渾成自然,不怒張,不填塞,不板滯,真做到了“積健為雄”。可以看出唐詩繁盛頗受益于建安文學,以陳子昂、李白、杜甫為例,陳子昂發掘了建安文學別于且高于六朝文學的價值,將其提升到革除文弊與重振文風的重要地位,使之得到廣泛認可與傳播,成為影響盛唐文學發展的主流力量。李白、杜甫皆欣賞建安、取法建安,承傳其精神氣脈:李白棄建安之綺麗而取其風骨,執著于理想,出語天真,故清新俊逸;杜甫感其輾轉飄蕩,扎根于現實,敘事抒情,豐滿道勁,故沉郁頓挫。殷璠編選時人詩作,以風骨為重要品評標準,深化了建安之于盛唐詩人的重要性,其評論很有代表性。
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是一脈相承的,而其中的文學部分更是文化中舉足輕重的一部分。漫長的歷史,積攢了沉淀文化的底蘊,正如建安風骨魏晉風度所給予盛唐氣象的養料以及對后世文學的影響,博大的中國思想文化史給了文學一個廣闊無垠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