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為一名極具政治熱情的作家,杜拉斯對政治的態度是鮮明大膽的。在六八年之后,她通過文本實驗中的話語權力操作,實現了對政治的徹底反抗。在本文的論述中,筆者選取了影片《卡車》的語言作為分析對象。杜拉斯用完全非理性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政治希望,用放棄行動來表明自己的抗爭。通過“將話語當作權力場所”,并“用小說手法實現對電影的反動”,論證了六八年之后知識分子們面對現實的無奈之舉。
【關鍵詞】:話語權力;政治想象;杜拉斯;卡車
想象屬于精神上的一種不平衡表現。想象完全發生在思維時間中,它可以出自現實需求,也可能由于無意識的頭腦活動所致。想象的內容多是與現實相距較遠的事件,是對某種矛盾的假設性解決,由于其假設性,它與現實的關系就更容易引起懷疑。
在六八年五月之后拍出的片子里,更多的導演表達了他們的政治傾向。其中瑪格麗特·杜拉斯在電影上的實驗將電影從形式上殺死,從而宣告了她的電影形式革命的成功。“在1968年5月聲明放棄文學之后,她或許嘗試了將電影作為潛在的媒介物,通過實實在在的聲音和畫面,來達到立即碰觸(touching)所有意義的可能性,而非用寫作的語言將這些意義顯示出來。”[1]如何表達自己的“信仰的是不再信仰”[2]這一態度?她找到了一條她認為最有力的途徑——將這種“朝向一切而去的行動”[3]拍成電影,以杜拉斯的方式擺脫一切邏輯。
在《卡車》中,一個中年婦女(由杜拉斯扮演)與一個卡車司機(由德帕迪厄扮演)坐在駕駛室里,一路談論著種族主義、無產階級、世界末日、溝通的困難、生活的本質等激進的政治問題,十輪大卡車行駛在巴黎城外人煙稀少的荒郊,超級市場、煙囪、死氣沉沉的高樓、繁忙的公路等一一被甩在身后。男主角是一位工人階級,女主角則沒有任何背景交代,有的只是荒唐的想法與荒謬的行為,可以說,“她是每個人”[4]。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電影表達自己。
在這部將杜拉斯主義發揮到極致的影片中,話語依然比畫面重要很多。影片中的畫面與聲音總是交替出現,在出現卡車及沿途風景時,發出聲音的角色則不被展示。當念著稿子的男女主角出現時,展現的則完全是室內場景。與其說這是一部電影,不如說這是一部關于電影的可能性的討論。在聲音的處理上,杜拉斯無疑向傳統的電影手法提出了最極端的挑戰。作品中聲音與畫面是相互獨立的兩個部分,不具有任何匹配性,如果讓畫面出現的順序相互打亂,整部電影的風格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在《卡車》中,聲音并不試圖對畫面做出任何解釋或補充。一開始的全景展示后,緊接著是對話:
“這是一部電影?”[5]
“這原本是一部電影。”[6]
“不錯,這是一部電影。”[7]
這種突兀的組合方式讓觀眾懷疑自己看到的是演員杜拉斯還是作者杜拉斯。真實與影像之間的界限似乎被無限推遠。因此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卡車》是一部并不存在的影片。正如劇本最前面的說明,條件式展示的是一種假設性的將來時態,其所陳之事是一件或然或不真實事件,這件事的實現亦是某種假設或某個條件形成的結果。更進一步,條件式也可以表示單純的想象,把事件轉移到了一種虛構領域。杜拉斯從語法上對這個時態的詳盡闡釋,說明整部影片在性質上更接近一個游戲狀態。在這個游戲中,杜拉斯似乎要將一切觀點都包容進去:尋找出路是不可能的;文字是開放的,并且可以包含圖像,而圖像卻將文字引入歧途,使其支離破碎;話語或靜默是同等的,它們同樣具備或不具備某種權力、威力;對于政治,電影是一個狡黠的伙伴。從剪輯上講,對于什么情況都不清楚的德帕迪厄所出現的任何“失誤”,最后都被保留了下來,這些事故構成了影片的一種語言,直接地傳遞著作者的思想:事情本來就是這個樣子。邏輯是不存在的,方向也沒有,杜拉斯將它當作極端自由主義者的行動。外界革命從此遠離,唯有烏托邦想象永留心間。
在杜拉斯的設想中,她將在《卡車》中將電影殺死。從形式上講,這部影片不遵從任何章法,不奉行任何美學觀念,將意識直接銀幕化,并且不試圖建立某一主導話題。相對于主流話語,《卡車》所做的抗爭是放棄行動,對任何具有強制性的行為說“不”。這多少是一種消極的想象式解決辦法。《卡車》不試圖爭奪某一戰場來確定自己的領導地位,面對現實秩序的深刻絕望,它想要以毀滅自身的行為毀滅他人的想象,拍電影成為不可能的,“一切革命都是不可能的”[8]。
在杜拉斯看來,這部電影只是一個政治行動,因此,她所談的一切都是政治。當《卡車》在一九七七年五月于戛納電影節公映后,“瑪格麗特借此機會宣告了馬克思主義的完結,指責它是變相的男子支配主義,是語義上的恐怖主義,是政治迷失的耀眼象征。”[9]政治上的完全絕望終于得以體現。
但是,整部影片由于缺乏邏輯,談話隨機,因而呈現出一種“各種意義眾聲喧嘩”的景象,每一種聲音都努力占據一點位置但又無法將自我凸顯出來,因此,在一些評論家看來,“這部更多以話語而不是畫面為主的影片也對政治和意識形態問題表明了觀點,或者說影片千方百計試圖這樣做;但是,由于影片所盡力表達的深刻意義和概念模糊不清相糾纏,有時影片便陷入到無可奈何的自我嘲弄之中。”[10]
杜拉斯的電影大都呈現出這種非理性狀態,從電影形式的進步上講,她的影片確實不具有長久的生命力,促成整部作品整一性的,似乎應歸功于貫穿始終的音樂。對杜拉斯來說,她徹底拋棄所有、放棄一切了,她用這種方式表達了她最后的反抗,它使現實中無法實現的目標在想象中得到了解決。對于六八之后的學者來說,革命已無可能,這種自我解脫也確是一種無奈之舉。
參考文獻:
[1]Yvonne Guers-Villate. Marguerite Duras’ Cinematic Production: Towards the “Acknowledged Murder of the Cinema”. J.Orbis Litterarum. 1983, 38(4): 372.
[2][法]杜拉斯﹙Duras,M.﹚.馬振騁譯.卡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75.
[3] [法]杜拉斯﹙Duras,M.﹚.馬振騁譯.卡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82.
[4][法]杜拉斯﹙Duras,M.﹚.馬振騁譯.卡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101.
[5][6][7] [法]杜拉斯﹙Duras,M.﹚.馬振騁譯.卡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6.
[8][法]杜拉斯﹙Duras,M.﹚.馬振騁譯.卡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15.
[9][法]勞拉·阿德萊爾.袁筱一譯.杜拉斯傳[M].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559.
[10][聯邦德國]烏利希·格雷戈爾.鄭再新等譯.世界電影史(1960年以來)[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7: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