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左岸譯叢”除了我手上這本《圣日耳曼德普雷的文藝范兒》,還有《流浪巴黎的世界文豪》《蒙帕納斯的黃金歲月》和《在特魯昂飯店那邊》。四冊說的都是巴黎的歷史人文故事。書籍的印刷質量和設計裝幀、眾多珍貴歷史老照片的清晰度和“混搭”效果,以及圖文間的精心調配和色調上的美學品味,都讓人賞心悅目,它從里到外的信息都具有這個時代的發散性、穿越感和混融功底,肯定具有欣賞和收藏的雙重價值。

作者讓-保爾·卡拉卡拉,不僅是法國作家,也是當代成功的出版家。看看他的工作方式和多重身份,就會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塊自我創意的文化品牌。如他是“雙叟”獎評委會秘書長、德諾埃爾出版社審讀委員會成員,從一九五一年起主持《旅行雜志》,從一九七六年起擔任臥鋪車廂公司新聞部主任,一九八五年以專著《東方快車:一個世紀的鐵路歷險記》獲法蘭西文學院文學獎了,等等,完全是融會貫通一切的達人高手。這本《圣日耳曼德普雷的文藝范兒》,寫作手法非常獨特或時尚,讀下來特別像是在看一部文字版的紀錄片,節奏時松時緊,閱讀心緒也時張時弛,混合了追溯和觀光的不同審美方式,完成對十八世紀初到二十世紀末一個街區的形成和發展史的重新認識。作者先讓自己成為一個“在場者”,然后讓我們讀者也成為在場親歷的人群,記憶和尋找著那些難忘的歲月和珍貴的遺產,探訪和想象那些故人的故里和他們曾經驚艷全場的技藝和風范。
這本書介紹了太多的文藝界大人物和各種行業的大腕級人物,他們的當時和后來,習慣和做派、風范和內蘊、留言和回眸。雖然是無數歷史記憶的碎片,無數珍稀的人物與場景老照片,無數座古老建筑的前生后世,無數的文人逸事與大小掌故;但作者就是有心也有本事將它們一一搜羅出來,匯集起來,大珠小珠似的整理成可以歸類擺放的不同調系,然后又從容不迫地按時間順序一把把、一串串地撒入一個由確切地理空間和歷史時期構成的大玉盤。讀者隨著他既瀟灑又內在十分嚴肅的閑筆之趣,在觀賞一幀幀場景、背景、情景的交織和移動中,逐漸進入巴黎圣日耳曼德普雷區的純粹藝術語境,進入一個城市在一條名街中持久保留住的神秘、歡喜、刺激、不竭的創造性氣氛,體會那些讓人記住一生的狂歡時刻,領悟那些變幻不定卻影響深遠的文學藝術流派,回味那一次次歷史性的會面、有意期待的轉角相遇、再聚的驚喜、又再離散的必然,以及這一次次邂逅中激發出來的創意無限和無盡情懷。
法蘭西學院院士米歇爾·德翁在為此書所作的《序》中說:讓-保爾·卡拉卡拉在巴黎的許多地方逛過,尤其是在蒙帕納斯和蒙馬爾特,記錄了那里比他出生還早得多的許多舊事。這再次證明,歷史,不管是大歷史還是小歷史,從來不只是由沒有經歷過那段歷史的歷史學家所記述的。這個住在十七區的人,在塞納河右岸度過了大半生,他是阿卡迪路一個豪華辦公室里的皇帝,被秘書們敬奉如神,策劃和出版著一本旅行雜志。這本雜志以其豪華的裝幀印刷和遍布世界、到處游逛的作者,帶領大家去周游天下。
米歇爾·德翁所強調的“右岸”說的是巴黎著名的塞納河的左右兩岸的巨大差別。如他所說,塞納河是兩個世界的天然邊界。它的右岸,是消遣、商業、奢華、新聞和演藝的巴黎;左岸則是思想、出版、大學、古董、書店的巴黎。一個慌慌張張、急不可待、躁動不安;另一個適合人們在咖啡座、書店和畫廊里穿梭,或讓人忍不住去塞納河邊的舊書店搜索一番。如果說右岸一直處于變化當中,讓離開幾個星期回巴黎的人都會不知所措,左岸的參照點卻永遠不變、一直不動,讓人們可以沿著歷史和文學的路線散步。今天的讓-保爾·卡拉卡拉可以在右岸做出版生意和為自己打工掙生活費,同時又一路努力撰寫新的文學創作,這也是在繼承“圣日耳曼德普雷”的自由精神和文藝范兒。
米歇爾·德翁忍不住在他的序言中也要說說自己的觀看:圣日耳曼德普雷雖然離大海很遠,但這里有海浪,有時尚。在常客們相聚的歡喜與激動之中,咖啡館、飯店和夜總會開門了。幾只領頭羊作出決定,整條馬路,一個中心廣場就像變魔術般突然熱鬧起來。或者關門,沒有眼淚,沒有理由,主持人把自己當作一個喝酒喝得傾家蕩產的客人,這是常有的事。小酒館的表演吸引了全巴黎的名人,但表演不更新,小酒館關門了……活著就要好好享樂快快享受,這是一條法則,有人因此悔恨,也有人因此破產。有些名字讓人回想起美好的時光,那些人其實比人們以為的要純潔得多。卡拉卡拉列舉了很多人的名字,但并未窮盡,甚至還忘了一些……當然,不過,沒關系,將來還會有機會。歷史會不斷地講給未來的男女青年聽。讓-保爾·卡拉卡拉這本如此迷人的書是想讓大家回憶過去,尋找先輩的狂歡慶典。
關于巴黎和那些極其重要和著名的街區、咖啡館,人們已經寫過了很多精美散文和研究文章。“圣日耳曼德普雷”一直是巴黎最神秘也最令人興奮的區域。它作為昔日修道院旁邊的一個村莊,自十七世紀以來發展成巴黎最有文化品位的街區,這里書店林立,畫廊遍布,到處都是出版社、劇院、影院和酒吧,著名的“花神”和“雙叟”咖啡館就在那里。幾百年來,那里是文學的圣殿、藝人的樂園,醞釀出了“左岸”精神。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圣日耳曼德普雷是個長期的文學微縮景觀,一直是作家們喜歡待的地方。密集的出版社、眾多的書店和林林總總的文學咖啡館把這個區域變成了文學的領地。對全世界來說,它是書籍的圣地,是某種精神文明的國際搖籃。十九世紀已經誕生了許多在世界文學史上有影響的運動,從浪漫主義到自然主義,再到象征主義;也誕生了許多刊登過大作家的作品的雜志,比如《兩個世界雜志》《法蘭西信使》和《巴黎雜志》,還有許多存在時間或長或短的出版物。許多文人把能夠住在這個真正的村莊里面當作是罕見的特權。
由于塞納河左右兩岸的強烈對比和遙相呼應,相互刺激又彼此相望,也許就讓中國人熟悉的所謂“門里門外”的矛盾或悖論在這里、在這條街區,反而成為一種優勢和特權,具有一種自由穿梭、任意混搭的地位和身份。各種優質文化和她們的代表會自然而然地向往這里,有意無意地聚合在這一片。他們會富有刺激性地混合在一起,相互觀望、交流、傾吐和傾聽。正如書中所問:他們為什么要去咖啡館呢?“我們去那里聊天,與別人交換看法。”古爾蒙寫道,“在現代社會,咖啡館起著廣場在古代城邦那樣的重要作用。它既是一個聚會場所,又是一個交流思想的地方。”酒店、旅館、餐廳和咖啡館,夜總會、俱樂部和書店,不同風格的企業家與文藝界大佬們在主動地交往與互相關照,經濟與文化、藝術與人生、形而下和高大上在相互觀望和彼此攜進,“圣日耳曼德普雷”這一個每個人都可以讓它或大或小、或遠或近的城市空間,最是那種可以共同創造出激發人熱愛創造的地方吧!
回憶往事佳人,有時真的是如童話故事般美好。我們在這樣的書中世界,可以生活得如此超越地方性和民族性,因為地理和歷史的隔離已經根本不重要,替代它們的是一個個有形又無形、難以表述又美妙轉述的神秘藝境。隨著作者的“在場感”營造和紀錄片似的敘述筆墨,我們會看到“圣日耳曼德普雷”的街道上一直充滿了閑逛的市民和前來觀光的人群,人們眼中的巴黎始終是風景如畫、人流不息,隨便看看名街的轉角與對面的街景,偶爾逛入一條相對空寂的小巷,都會發現更多的大小咖啡館、小劇院、古老的露天舞臺,有歌舞表演的餐館、特色店鋪、啤酒館、小旅店,里面擠滿了全世界的年輕學人和都市奇人。
每個時代的那些成群的杰出人物的經驗,都是主宰那些著名城市和街區的靈魂。他們的足跡和思想,他們豐富的個人風格和個性發揮,他們身上的靈性、悟性、怪異和仙氣,滲透了這座城市的生活,創造了那些名街的悠久文化,延續著我們共同的人類藝境、生活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