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學生告訴我這樣的故事:他每次寒暑假坐火車回家,鄰座的旅客總會提出類似的問題:你是學生吧,學什么的?一開始他總是如實相告:學哲學的。于是,后面的提問就一發不可收拾:啊,學哲學的。學哲學有什么用?以后能做什么工作?一個月能賺多少錢……經歷了幾次之后,每當有人再問他學什么的,他就善意地扯個謊,說自己學核物理的。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沒有人再追問其余的細節了。尷尬之余,別有意蘊。
如今的人少有純粹的。旅行中實時拍照上傳,獨自的生命體驗可能成了炫耀與顯擺;偶然參與公益慈善,卻希望被媒體高調報道;難得附庸風雅學個書法,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做一件事,不是為了它自身,而總是為了另一件事情。長此以往,所有事都成了手段,但也常常忘記目的是什么了。有人笑談,大概只有“吃貨”才算得上是純粹的——為吃而吃,而且要付出長肉的“慘痛”代價。
在讀書這件事情上,更加涇渭分明。有的人讀書是為賺錢,有的人是為升官,有的人為交際,有的人為揚名,卻鮮有只想為讀書而讀書的。所以我主張,讀書應當是“無用”的。我絕無意重復“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拿手術刀的不如拿剃頭刀的”說法。這里的所謂“無用”并不是指一無是處、缺乏價值,而是說不計功利目的,關注一件事的當下過程本身,暫且不去考慮其經世致用的效果。
世人不會懷疑核物理的用處,卻經常忽略“有用”之外的價值。彼特拉克十四行詩是無用的,哥德巴赫猜想是無用的,梵高的星空和向日葵也是無用的……但這些“無用”之物,才使人成為人。
“無用”才能心無旁騖、守中抱一。展開“詩經”,心里唯有雎鳩鹿鳴;吟誦“楚辭”,口中才生香草美人。我們和阿里斯托芬一起嬉笑怒罵,與索福克勒斯一同沉吟悲傷。讀書本是一件簡簡單單、干干凈凈、單純直白的事情。
我不免想起另一個故事。公元前二一二年,古羅馬軍隊入侵敘拉古。偉大的數學家阿基米德正專心致志地在家里的地板上畫幾何圖形。羅馬士兵沖進來之后,他頭也不抬說,別弄壞了我的圓。士兵大怒,殺死了阿基米德。沒有人否認阿基米德是一個有用的人。他利用杠桿原理設計了拋石機和起重機,用鏡子反光點燃了羅馬軍艦,還發明了螺旋提水器。但歸根結底,他是一個“無用”的人。他既愣又傻,甘愿用生命來守護那個無用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