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毓驊/文
失而復得的“胡開文”招牌
●胡毓驊/文

“自幼便知胡開文,東涂西抹不肯罷。白首來觀老墨莊,黃山松云光四射。學書不成每自慚,要我品題無可話。只道墨家近佛家,摩頂放踵利天下。”這是全國政協第六、七、八屆副主席,著名作家、詩人和書法大師趙撲初有關“胡開文”的題詩。“胡開文”是清代徽墨四大家之一,1935年前后,“胡開文墨”已經成了徽墨的代名詞,當時的 《中國經濟志》曾記載了墨店皆標榜自己為“徽州胡開文”的盛況。1995年出版的 《安徽省志·商業志》中稱:“‘胡開文’幾乎成了‘徽墨’的象征。”咸豐十一年(1861),曾國藩曾為“胡開文”題寫了招牌。
胡開文墨業創始于乾隆三十年(1765)。“胡開文”不是人名,而是墨業的店名。胡開文的創始人是安徽省績溪縣上莊村的胡天注,與國學大師胡適同宗共祖,比胡適長五輩。胡天注在13歲時,經人介紹到墨家林立的休寧的墨店當學徒,后來在屯溪租開彩章墨店,租開墨店期滿后自己在休寧(海陽)和屯溪創開了兩家胡開文墨店。關于胡開文墨店的店名由來,據傳是胡天注在自己創設墨店之前,一次他去南京售墨,見貢院考場中懸掛有一塊 “天開文運”的匾額,他想到墨是“文房四寶”之一,開墨店用“開文”兩字很貼切,就將自己的姓“胡”和“開文”二字合并,取名“胡開文”。
胡開文墨業在生產上,對徽墨的用料、配方和操作技術精益求精,并繼承了奚超、奚廷王圭的制墨法,嚴格遵照“易水遺規”,千錘百煉,操作制墨。因此,“胡開文”的聲名日盛,銷路更廣。由于胡開文墨業講究墨品質量,不斷提高制墨工藝,其所制的 “地球墨”,1910年獲南洋勸業會的 “優等獎狀”;1915年在美國舊金山舉辦的巴拿馬太平洋世博會上榮獲 “金質牌獎”。
胡天注在休寧創設胡開文后,又在屯溪開設胡開文墨店。經過胡天注的苦心經營,到嘉慶十四年(1808)胡天注逝世前,胡開文墨業已經積累了相當可觀的產業,有田地、山塘、屋宇以及海陽(休寧)、屯溪二墨店。胡天注有8個兒子。他在世時曾立下分析鬮書,規定休寧胡開文墨店和屯溪胡開文分店,分別由次子胡余德和七子胡頌德掌管執業。其他六子(長子恒德、三子諒德、四子驂德、五子騋德、六子懋德、八子碩德)回績溪老家上莊。咸豐二年(1852),胡天注的六房懋德孫胡貞一與同鄉合股在蕪湖南正街開設“胡開文沅記”,這是胡開文墨店走出徽州,走向全國的第一店。光緒二十六年(1900)前后,胡天注的八房碩德曾孫胡祥鈞也走出績溪上莊,到上海創設“胡開文廣戶氏”。后來,各房又先后在北京、杭州、歙縣、揚州、長沙、武昌、蘇州、天津、南京、漢口、九江、安慶、沈陽、萬縣、成都、重慶、宜賓、灌縣、內江、昆明、騰沖等地開設了多家胡開文墨店。1937年前后,胡天注派下八房碩德后裔胡祥運和胡祥英大肆出租、出賣“胡開文”招牌,于是全國各地出現了許多非胡天注后裔開設的 “胡開文”,有的在同一城市甚至于出現了數家胡開文墨店,如上海有十幾家胡開文,蕪湖有4家胡開文。

曾國藩題寫的胡開文招牌
咸豐八年(1858)7月,曾國藩在家守制未滿,即奉清帝諭令再次出山,先后奉旨增援浙江、福建,將石達開驅入贛南、湘南,遠離主要戰場。8月,清廷應胡林翼疏請,詔曾國藩與胡林翼共圖安徽。曾國藩提出圖皖的戰略總方針:“……必先圍安慶以破陳逆之老巢,兼搗廬州,以攻陳逆之所必救。”根據這一“剪除枝葉,并搗老巢”的戰略總方針,曾國藩決定發動安慶會戰,與陳玉成決戰皖北,以奪取戰爭的主動權。為此,曾國藩制定了四路進兵的具體計劃,并始終貫徹執行之,甚至因不救蘇、常而受到清廷朝野上下責難也不為所動,終于在咸豐十年(1860)6月將安慶嚴密包圍。為了便于指揮,曾國藩將大營移至戰略位置十分重要的皖南祁門。太平軍方面,在二破清軍江南大營之后,領導者們即制定了分兵兩路合取武漢以解安慶之圍的計劃,稱為“二次西征”。根據這一軍事部署,太平軍決定兵分五路援贛,其中有一路便是攻打曾國藩的祁門大營。咸豐十年(1860)12月1日,李秀成帶2萬人“突由羊棧嶺竄入,圖解休寧之圍,斷鮑(鮑超)、張(張運蘭)兩軍糧路”,但是被鮑超、張運蘭擊敗,被迫退出羊棧嶺。李秀成的這一次進攻,對曾國藩震動極大,因為羊棧嶺距曾國藩祁門大營僅60余里。祁門防守兵力單薄,他的身邊僅有3000余人,而太平軍卻是人多勢眾。當時,曾國藩料定難以活命,連遺囑都寫好了,向弟弟曾國荃和曾國葆妥善安排了后事。然而,李秀成此次出兵的目的 “并非欲爭此處,實上湖北招兵”,尤為重要的是,他對“二次西征”始終不感興趣,更多的是注意保存自身的實力,故而被擊敗后,便退出了羊棧嶺,致使進攻祁門的大好戰機喪失,使曾國藩絕處逢生。不過,曾國藩并沒有從根本上擺脫困境,太平軍在皖南的實力還是要優于湘軍。
咸豐十年 (1860)12月中旬,太平軍兵分三路再次向祁門地區發動進攻,曾國藩四面楚歌,又一次陷入驚恐之中。他在家書中說:“自十一月以來,奇險萬狀,風波迭起。文報不通者五日,餉道不通者二十余日。”可見當時情況已十分危急。后來,曾國藩急調悍將鮑超救援,擊敗了太平軍,恢復了糧道,暫時度過了危機。咸豐十一年(1861)2月4日,曾國藩派湘軍進攻休寧,一則攻其不備,二則乘太平軍專注婺源之時,湘軍從后面擊之,以分太平軍之鋒芒。2月21日曾國藩的湘軍收復休寧。3月2日,曾國藩決定率兵攻打徽州府城,3日率軍進至休寧。
休寧是胡開文的誕生地,到咸豐十一年(1861)時已有近百年的歷史,此時的店主是胡天注孫子胡錫熊。在此之前的道光二十八年(1848),大學士、禮部尚書祁雋藻還為胡開文墨業題寫了“墨贊”,后來由 “胡開文”制成墨票廣為宣傳。曾國藩率兵進駐休寧后,胡錫熊作為地方紳士拜訪了曾國藩。此時的徽州制墨業整體處于凋敝狀態,清墨四大家中的汪節庵和汪近圣已停業,曹素功墨業也已離開徽州多年,在徽州唯有胡開文墨店獨呈繁榮,當時有墨工百余人,繼續經營。曾國藩對胡開文早有了解,自己使用的也是胡開文墨。拜訪中曾國藩問到胡錫熊的家庭情況和胡開文的經營狀況,了解到其子胡貞觀咸豐元年(1851)中舉,咸豐六年(1856)援例補戶部員外郎,后遷戶部貴州員外郎,加三級記錄。這些都拉近了胡錫熊與曾國藩間的距離。胡錫熊提出請其題寫招牌的請求,曾國藩欣然命筆,題寫了“胡開文”3個大字,寫上自己的名字,并蓋上了自己的印章。此后胡錫熊將題字制成招牌,掛在店內,廣為宣傳。
曾國藩題寫的“胡開文”招牌黑底白字,正反兩面內容一樣,各豎寫“胡開文”3個蒼勁的大字。字除了是白色顏料寫作成外,還鋪有蚌殼類的白色粉末,很考究。這是“胡開文”墨業發展史上的一件重要文物。此招牌在“文革”抄家后失蹤,不知去向。
2003年,不知去向的曾國藩題寫的胡開文招牌出現在山西平遙的古玩市場上,著名徽墨收藏家王毅的朋友在山西平遙發現了這塊招牌,并將此信息告訴了王毅。王毅立即請朋友代為收購。在洽商招牌的價格時,古玩店的老板提到北京的一位收藏家也想收藏此招牌,并出了較高價格準備收購,但沒有成交,意思是此招牌價格不菲。最后雙方經過討價還價,王毅以5000元的價格購得此招牌。5000元雖然不是天文數字,但是對于工薪階層的王毅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這是他當時幾個月的工資。但是,王毅還是花巨款(作為工薪階層來說)收購了曾國藩題寫的“胡開文”招牌。
王毅花巨款收購“胡開文”招牌,是和他的收藏理念有關。他從小練過書法,下過放,當過工人,做過編輯,現為上海市歷史博物館研究員。20世紀90年代,上海民間組織了一次收藏展,王毅去參觀展覽時發現這些民間藏家中有收藏書畫的、瓷器的、筆硯的,唯獨沒有墨。想到家中還留有幾錠外婆傳下來的墨,他萌生了收藏墨的想法,“興許可填補民間收藏的一個空當”。后來,他結識了收藏家周超然、郭若余等幾位老先生,他們對文物和墨都多有研究。周超然遠在北京,王毅每年都要跑幾趟北京去跟老先生探討墨事。交談中,周超然提點他,“要注意墨的細節”。這句話啟發了他,“原來收藏并不一定要追逐大名頭的東西,哪怕做一些拾遺補缺的工作也很有意義,比如收藏一些小名頭或無名的但能夠填補墨史的東西”。現在看來他們的思路是超前的。


王毅是上海著名的藏墨家,坐擁古墨2000余錠,其中不乏大名頭的文人訂制墨、御墨和集錦墨,件件精妙絕倫。不過,超前的思路使他在擁有了眾多大名頭的精品、孤品后,現在著重去關注國內各省市生產的墨以及一些墨譜、墨單、墨票、墨模等與墨有關的文物,意在使中國的墨史趨于完整。這次他花巨款收購曾國藩題寫的“胡開文”招牌,也是他“填補民間收藏的一個空當”的一次重大的實踐。多年來,他不但從事古墨及有關文物的收藏,并有志于墨學的研究,曾在上海、安徽等地舉辦墨展,著有《中國墨文化大觀》《古墨》《中國墨文化問學》《中國徽墨》等著作。這些著作,較為全面地介紹了中國墨文化的發展脈絡、藝術品位、文化內涵、審美情趣,也以他自己的藏墨實踐叩問沉淀在墨上的歷史。(本文作者系胡天注六房八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