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柱：國民黨的一顆“青春痘”

賈選凝

月前我就采訪過這樣一位老先生，他從參加過辛亥革命的父親身上，看過亡國之痛，自己退休后研讀國民黨史愛不釋手，覺得這是個了不起的黨，之所以走到今天的一敗涂地，全是馬英九的錯。

洪秀柱當選后的第一時間，包括BBC中文網在內的許多媒體，給這單新聞落標題時用的關鍵詞都是“國民黨首位女主席”，這的確是個直觀看點，但即使比洪秀柱少三萬多票的黃敏惠勝出，“女主席”標題同樣適用，所以并沒體現出柱柱姐當選的獨特意義。關于國民黨的大任將由女性接起，實在沒什么好討論，以洪秀柱今日處境類比當年蔡英文接掌民進黨時所面對的斷壁殘垣，大概也不夠恰當。

蔡英文當時從非黨工加入民進黨沒幾年，面貌清新，也并無柱柱姐在選舉大戲里翻騰出的那些爭議。而對洪秀柱來說，既已體會過“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重回權力核心時的心境又是否帶著某種“生于亂世，有種責任”的舍身成仁呢？

首先得說一下如今國民黨在臺灣社會有多缺乏存在感。因為昨天下午例行去參加讀書會時，一位朋友缺席說是要趕回鄉下投票，我才意識到補選這回事，開始還挺慚愧，但很快發現臺媒TVBS的民調說67%的臺灣人都不知道國民黨26號要舉行黨主席補選這件事，而57%的民眾則根本不關心誰是國民黨黨主席。

選情本身也冷清，只有四成黨員去投票，遠不及去年年初那次黨主席補選時的熱度。對年輕人來說，昨天要關注的大事絕對是主唱是新科立委的閃靈樂團去高雄參加“大港開唱”，而不可能是洪秀柱當選。年輕一輩里，國民黨黨員少之又少，很多人根本是晚上才看到手機新聞推送的補選結果。

比較有趣的是結果出來之后臉書上的各種反應。真愛柱柱姐的支持者當然也有，譬如我缺席讀書會回家投票那位朋友，更新的狀態是“今晚得知我柱當選，狂喜下搭錯捷運”。而對洪秀柱的各路祝福里則夾帶各種微妙，一位資深臺灣媒體人從旁觀望——“藍營恭喜、北京恭喜，連綠營都一堆人表示恭喜，真是天下歸心。”好像全世界都對由柱姐來領導國民黨這個結果感到滿意。

北京當然期許以洪秀柱的個性與政治立場，能成為牽制“臺獨勢力”的在野力量。而以高齡長輩為主的“正統藍”，一顆懸著的心也放下了，柱柱姐領軍的國民黨肯定不會再鬧著要改名去掉“中國”二字（不過“中國”的“名分”其實在臺灣挺搶手，1月份國民黨的黨名要不要“去中國”備受討論時，新黨和中華統一促進黨都馬上表示，只要國民黨一改名，那我黨要馬上把“中國國民黨”這名字接過來，且兩黨都堅稱自己那邊才保留了國民黨的正宗、黨魂、信仰等等）。

而綠營方面，臺面上的人物，話講得通情達理攜手大局，但學者和選民們就是另一回事了，對于柱柱姐的前路，他們的心情是坐等看戲。李筱峰在臉書轉載一位澳洲學者的看法，指既看不出洪秀柱有什么改革方向，也看不出她對臺灣年輕世代有任何同理心，她當選只會讓國民黨更加崩壞。而這種“洪當選等于國民黨自殺”的看法正是綠營以及討厭國民黨的年輕世代也普遍“看好”柱柱姐的內在邏輯——大家都挺幸災樂禍，覺得洪秀柱上來肯定把國民黨搞得更糟。不過反正國民黨那么討厭，讓他們自亂陣腳越亂越好——于是，柱姐就這樣“眾望所歸”地成了新任國民黨黨主席。

洪秀柱當選對國民黨而言會帶來怎樣的意義？這問題很雙關。用臺語稱呼洪秀柱，叫做“柱仔姐”——和臺語里的“青春痘”（條啊寄）發音完全一樣。其實在去年洪秀柱“假戲真唱”選起總統、沒資源不懂權謀還不斷講出各種讓中間選民提心吊膽的政見刺激得民調跌成個位數時，她就變成了當時國民黨必須擠掉的一顆“青春痘”。她自認為的真心一片，在黨看來卻難堪礙眼。如今時過境遷，總要有人帶著黨走接下來艱辛的路，說過自己“責任未了”的“柱仔姐”又不離不棄地出來站在了黨的最前面。只是國民黨是否真能如她所期許的“重生與再造”，對很多人來說，就是個充滿不信任的問號。

“青春痘”既能代表某種一腔正義的火氣和由機體中向外散發的活力，然而搞不好也可能會變成“滿面全豆花”——臺語里的含義是“糗大了衰透了”。今時今日的國民黨換了一張臉，這張臉的面貌不算清新，但當了50年國民黨黨員的“柱仔姐”，在形象上卻注定是黨的“青春痘”。換上一張長了青春痘的臉后，是痘痘會越生越多、從而焦頭爛額萬分困擾衰到“滿面全豆花”？還是真的能讓“青春”再現、如洪秀柱參選前所說的那樣給年輕人機會、甚至學習民進黨的人才養成方式，彌合國民黨內部人才的世代斷裂？這大概也只能交給時間去檢視。

也有人擔心洪秀柱所強調的“理性中道”會讓國民黨變得更加“新黨化”，但實際上最支持洪秀柱的力量恰恰是最想要國民黨光復“正統藍”的那批“孤臣孽子”，他們心里住著孫中山的那個中國，而他們從相信“天下為公”想要“喚醒民眾”的洪秀柱身上看到了光。對于馬英九過往的八年，他們只會比綠營有更加多的恨與怨——恨國民黨的不爭，怨國民黨的不振。

月前我就采訪過這樣一位老先生，他從參加過辛亥革命的父親身上，看過亡國之痛，自己退休后研讀國民黨史愛不釋手，覺得這是個了不起的黨，之所以走到今天的一敗涂地，全是馬英九的錯。事實上，他自己的母親和太太都是馬英九媽媽的麻將搭子，跟馬家幾十年的私交，可一張口就痛斥馬英九昏庸無能，罵到頭上青筋都跟著跳。他說馬英九既葬送了國民黨的傳統、理念和信仰，又在對手面前只懂退縮，所以搞到臺灣老百姓都覺得國民黨是賊，卑鄙無恥人人不齒。

事已至此，國民黨還有出路嗎？我記得他當時答我：“國民黨內唯一一個對國民黨弊端有比較深入認識的人就是洪秀柱。”當初“柱仔姐”選總統被擠掉后，曾經說過：“為什么國民黨無法得到大家的支持和認同？就是在不該妥協的地方妥協了、不該模糊的地方模糊了、不該姑息的地方姑息了、不該退讓的地方退讓了。”老先生聽得熱淚盈眶，字字珠璣全打進心里，他誠心盼著洪秀柱能用比話鋒更銳利的氣魄，帶領國民黨去找回靈魂。

“假如由她帶領國民黨，或許還有一線生機。”——的確有人這樣相信著，也的確有人真的為洪秀柱當選而高興。但這顆“柱仔姐”畢竟是長在國民黨自己臉上，有人會看著自己這張長痘的臉就心煩，說不定還越看越討厭，急于涂抹“祛痘藥膏”把她擠下來。黨主席的“變臉”對國民黨來說同樣雙關，“柱仔姐”可以為黨在外部變臉，也同樣能促動黨在內部變臉。所以這顆“青春痘”又能在國民黨臉上長多久呢？

“柱仔姐”的故事才剛開始，但對于“滿目河山空念遠”的國民黨來說，此刻或許真的“不如憐取眼前人”。

摘編自騰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