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車禍牽扯兩個家，兩位母親的復仇與寬容撼人心魄

歐陽軍+溫仕卿

2014年，葉秋菊的獨生子丁源因橫穿馬路命喪車輪，肇事司機賠償了25萬元。隨后，街坊鄰居議論紛紛，說本來孩子只是受了重傷，肇事司機因為怕背負一輩子的責任，才故意把孩子撞死。葉秋菊瘋狂了，處心積慮地密謀復仇。真相到底是什么？事情的結局又會怎樣？

悲痛欲絕，獨生子車禍喪命

葉秋菊家住四川省渠縣義和鄉(xiāng)，丈夫丁守義為了全家的生計，外出打工。葉秋菊則在家操持家務，照顧兒子丁源。由于夫妻倆常年分居，感情日漸淡薄，葉秋菊把所有情感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2014年9月5日晚8時許，讀初二的丁源在家剛做完作業(yè)，聽到門外有小伙伴們玩鬧的聲音，他心癢難耐，懇求媽媽：“我作業(yè)都寫完了，想出去玩一會兒！”葉秋菊爽快同意，叮囑道：“別走遠了，玩一會兒就早點回來！”

沒承想，母子這一別，竟是永訣。大約40分鐘后，鄰居慌慌張張地跑來說，丁源被一輛小貨車撞了。葉秋菊慌忙趕到車禍地點，卻看到原本活潑健康的兒子已經渾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驟然的打擊讓葉秋菊暈倒了，昏迷前她依稀記得，滿身是血的兒子身旁停了一輛小貨車，而一個女人正焦急地打電話。當葉秋菊悠悠醒來時，發(fā)現自己已經躺在醫(yī)院里。她不顧一切地拉住醫(yī)生詢問兒子的情況，得到的答復竟是兒子已經死亡。萬念俱灰的葉秋菊沖進醫(yī)院太平間，抱著兒子的尸體哭得肝腸寸斷，周圍的醫(yī)護人員看了無不心酸落淚。

丈夫丁守義趕了回來，看著幾乎崩潰的妻子和兒子冰冷的尸體，他萬分悲痛，但為了安慰妻子，他只能強忍著。

交警經過仔細的現場勘查，確認這是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事故原因是貨車司機在卸貨倒車時撞上了橫穿馬路的丁源，造成了丁源慘死。由于事故雙方都有責任，因此各負其責，但鑒于后果嚴重，參考相關事故賠償標準后，貨車司機楊靜需賠償丁源父母23.5萬元。

時年45歲的楊靜和丈夫姜國華在縣城做水果批發(fā)生意，為了送貨方便買了一輛小貨車跑運輸。2013年，楊靜特地去考了駕照，雖然可以獨立上路了，但畢竟是新手。正因為駕駛經驗不足，才造成了如此慘烈的后果。每每看到傷心欲絕的葉秋菊夫婦，楊靜都愧疚不已。她也是一個母親，有個正在讀高二的女兒，她知道失去孩子對母親和整個家庭意味著什么。

每次見面調解，不管葉秋菊夫婦如何責罵，楊靜都一一承受。在丁源的葬禮上，楊靜更是痛哭流涕地跪在了葉秋菊夫婦面前，請求他們原諒和寬恕。當交警判處楊靜賠償事故責任金23.5萬元時，楊靜不但沒有任何異議，還自愿多拿出1.5萬元，總計賠償葉秋菊夫婦25萬元。看到肇事者楊靜如此誠懇的態(tài)度，葉秋菊夫婦的心里多少有點安慰。

兒子突然離世，對葉秋菊的打擊可想而知，丁守義只得留在家里照顧妻子。然而，偌大的房子里再也沒有了兒子的歡笑聲，每每看到兒子用過的東西，兩人四目相對都忍不住淚流滿面。楊靜深知他們的痛苦，隔三岔五會帶些牛奶和水果來看望葉秋菊。但每次葉秋菊都很冷淡，楊靜也不計較，反而是丁守義過意不去，對楊靜很是禮貌。其實，葉秋菊知道，這次事故丁源也有責任，但是情感上她仍然不能原諒楊靜。

悲痛中，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月，丁守義為了生計，回到了打工的地方，家里只剩下葉秋菊一人。每當夜幕降臨，家家戶戶炊煙升起的時候，葉秋菊心里就如針扎般難受。她一次次躺在兒子睡過的床上，淚濕枕巾，想著兒子生前的音容笑貌直至天明。

聽信謠言，失獨母親的愛偏執(zhí)了

兒子去世后，葉秋菊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自殺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丈夫隔三岔五地打電話勸她，人只有活著才有希望。葉秋菊沒想到，兒子的離去讓她和丈夫之間重拾多年不曾有的溫情。為了讓丈夫寬心，葉秋菊強迫自己堅強起來，按時吃飯，好好生活。

可隨后發(fā)生的一件事，讓葉秋菊的心里又失去了平靜。一天傍晚，她在菜市場買菜時無意間聽到別人議論，說她兒子出車禍時，最初只是被軋了腿，那個女司機怕孩子癱瘓賴上自己一輩子，干脆假裝沒看到，繼續(xù)倒車，才把孩子碾死了……

葉秋菊整個人都蒙了，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楊靜賠錢賠得那么爽快，甚至還愿意多拿錢出來，她是在用錢買斷兒子的命！回到家，葉秋菊捧著兒子的遺像哭得死去活來，原來兒子是可以活下來的，是那個惡毒的女人故意把兒子軋死的。對葉秋菊來說，即使兒子后半生癱瘓，也比離她而去要好，至少她還可以把兒子摟在懷里親他、愛他，可如今，她什么念想都沒有了。

哭完后，葉秋菊憤怒地拿起電話打給了丈夫，把自己在菜市場聽到的話一五一十地講給丈夫聽。沒想到，丈夫卻嚴肅地對她說：“交警已經定過責了，你就不要再瞎想了。”見丈夫不信，葉秋菊發(fā)誓要找出真相。

第二天她就跑到菜市場去向那兩個女人求證，然而那兩個女人卻不承認說過那樣的話，葉秋菊更加生疑。她又跑到交警大隊和事故發(fā)生地，詢問警察及當時的目擊證人，求證“事故真相”。可每個人都勸她，事情已經了結了，就不要再追查了，勸她好好過日子。大家越是這樣勸她，她就越是疑心，認為大家都在幫楊靜隱瞞真相。當交警讓她不要再追究時，她甚至覺得交警也被楊靜收買了。

從此，葉秋菊不再相信任何人，她認為大家都在騙她，而真相就是她所認為的那樣。葉秋菊還三天兩頭打電話給楊靜，質問她：“當時為什么要繼續(xù)倒車，要置我兒子于死地？”楊靜無奈，只能一遍遍耐心地向她解釋當時的事發(fā)經過，然而不管楊靜怎么解釋，葉秋菊都認為她在狡辯和推脫。

轉眼到了2015年春節(jié)，丁守義回到家里和葉秋菊一起過年。然而，那個除夕之夜，葉秋菊輾轉反側，一夜無眠，想到楊靜一家此刻正其樂融融，她心里就酸水直冒，恨不得讓楊靜也嘗嘗失去孩子的痛苦。最終，一個復仇的計劃在葉秋菊腦海里浮現出來。

新年過后不久，丁守義就出門打工了，他對妻子說：“我把這個工程做完，拿了錢就回來，以后再也不出遠門，天天在家陪你。”可葉秋菊卻冷冷地說：“你先不要走，跟我一起把兒子的仇報了再走。楊靜讓我們不好過，我也要讓她嘗嘗痛苦的滋味。”丁守義一聽就斥責道：“跟你說了多少遍，這個事已經了結了，不要再鉆牛角尖了，要報仇你自己去，別找我！”說完，怒氣沖沖地離家打工去了。

可葉秋菊依然不愿罷休。2015年4月，葉秋菊按照交通事故認定書上的地址找到了楊靜家。經過幾天觀察，她了解到楊靜夫婦有個獨生女兒姜燕在讀高三。由于楊靜夫婦長期在外做生意，姜燕常常一個人在家。每當葉秋菊看到活潑可愛的姜燕，就會情不自禁想到自己的兒子丁源。如果不是楊靜，兒子也應該讀初三了。一股排山倒海的憤怒油然而生：楊靜，你讓我絕后，我也要讓你絕種！

可正當葉秋菊準備實施報復時，丈夫丁守義辭工回到了家里。因為有丁守義在身邊，葉秋菊不得不暫緩復仇計劃，而這一拖就是幾個月。

將心比心，寬恕才是更好的選擇

2015年10月6日，葉秋菊對丈夫說自己要去成都打工，丁守義高興萬分。在葉秋菊離家前，他特地做了一桌菜給妻子餞行。由于葉秋菊阻止，丁守義也就只好將妻子送上了出租車。然而，葉秋菊并沒有去打工，而是在楊靜家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從10月6日到8日，葉秋菊每天都跟蹤楊靜的女兒姜燕。姜燕在哪個學校讀書，每天穿什么衣服，早中晚在什么地方吃飯，什么時候下晚自習，她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2015年10月11日早上，葉秋菊獨自去買了細鐵絲、手套等工具。12日晚上10時許，她來到楊靜家附近，見楊家并無燈光，知道姜燕上晚自習還沒回家，她便隱藏在附近的一個黑暗處。約30分鐘后，姜燕獨自一人，一邊哼著歌一邊向家門口走來，絲毫沒注意到殺機正向自己逼近。

姜燕走到家門口，像往常一樣拿出鑰匙準備開門，藏匿在黑暗處的葉秋菊一個箭步沖上前，一把捂住了姜燕的嘴巴，把她推進了屋內，然后顧不上關門就用手狠狠卡住了姜燕的脖子。看到一個陌生女人沖進家里，對自己施以毒手，姜燕嚇得大聲呼救。

聽到姜燕的呼救聲，隔壁鄰居迅速趕來，看到有個女人正在謀害姜燕，他們一擁而上，很快將葉秋菊制服，然后一邊聯系姜燕的父母，一邊報了警。接警后，渠縣涌興派出所民警迅速趕到現場，控制了葉秋菊。當驚慌失措趕來的楊靜看到女兒完好無損時，她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只是她做夢也沒想到，要傷害自己女兒的竟是葉秋菊。憤怒頃刻間沖上楊靜心頭，她瘋了一般朝葉秋菊怒吼道：“撞死了你的兒子，我已經受到了懲罰，承擔了應有的責任。我一直覺得自己愧對你，處處像孫子一樣討好你，希望得到你的諒解，甚至砸鍋賣鐵把錢賠給你。可你竟要傷害我的孩子，你也是個母親啊，怎么下得了手？”葉秋菊一聽這話，立即反駁：“要不是你心里有鬼，會這么爽快地賠錢，甚至還多給我們錢？你不就是想早點將此事了結，免得讓人知道你是故意謀殺我兒子的嗎？”楊靜一聽這話，怒不可遏，說道：“我可以拿我女兒的名義起誓，我沒有做違背良心的事，那原本就是一起突發(fā)的交通事故。”

當晚，楊靜帶著女兒姜燕離開了派出所，而葉秋菊因故意傷害他人被拘留了。回到家，姜燕質問母親，為何葉秋菊要傷害自己，楊靜才向女兒道出了原委。原來，當初楊靜肇事賠錢的事，并沒有告訴女兒。她怕女兒承受不了，影響她的學習，所以和丈夫商量后決定對女兒隱瞞。沒想到，女兒聽了以后什么也沒說，哭著跑回了自己房間。

那晚驚心動魄的經歷令楊靜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她突然害怕失去女兒。她停止了一切工作，每天親自接送女兒上學放學，就連晚上睡覺她都要抱著女兒睡才安心。在這種莫名的害怕和擔心中，她似乎體會到了葉秋菊的痛苦，至少自己還可以看到女兒，抱著女兒，而葉秋菊呢？除了對兒子的回憶，她什么都沒有了。但葉秋菊畢竟想要傷害自己的女兒，萬一哪天女兒在她手下慘遭不測，自己又會如何呢？是不是跟她一樣恨不得殺了她替女兒報仇？一想到可能失去女兒，楊靜的心又開始驚慌不定。

三天后，丁守義帶著禮物來到楊靜家，請求楊靜一家高抬貴手放過葉秋菊。看著這個男人滿臉的悲愴，楊靜的心隱隱泛酸。晚上，姜燕躺在楊靜身邊說：“我看那個叔叔也挺可憐的，要是那個阿姨坐牢的話，他們家就只剩他一個人了。”女兒的話深深地刺痛了楊靜的心。她耳邊回響著葉秋菊那天在派出所撕心裂肺的哀號：“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嗎？我天天都夢見兒子活過來了……”楊靜的心也如針扎般的疼。但如果自己原諒了葉秋菊，她會不會仍然心懷仇恨，有下一次的報復呢？萬一女兒慘遭不測，自己定將痛不欲生，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若想后顧無憂，就得讓葉秋菊明白，自己并不是有意撞死丁源的。此后，楊靜一次次跑到交警大隊，把事故現場拍的照片和鑒定書，以及目擊證人的證詞等，一一交給民警，讓民警客觀公正地把事故發(fā)生的情形講給葉秋菊。最終，在民警的教育下，葉秋菊知道兒子的死確實只是個意外，并非楊靜人為造成的。

一周后，楊靜一家來到渠縣涌興派出所，當著民警和葉秋菊夫妻的面，同意撤銷對葉秋菊的起訴。葉秋菊難以置信地望著楊靜，好半天才在丈夫的示意下向楊靜說了句“謝謝”。然而法不容情，葉秋菊雖然沒有給當事人造成傷害，但有故意傷害的企圖，最終被公安機關處以拘留10日的處罰。

在葉秋菊被拘留期滿半個月后，楊靜主動給葉秋菊打了個電話：“我知道丁源的死會讓你一輩子都無法釋懷，而我這輩子也會為此愧疚不安。但我還是懇求你，不要再意圖傷害我女兒，畢竟我們都為人母，都嘗過那種錐心之痛，所以也請你體諒體諒我。我虧欠你的，我會盡一切可能補償。如果你不嫌棄，也可以把姜燕當成你的孩子，就當她是你女兒吧！畢竟，我們活著的人都要向前看啊！”聽著楊靜的話，葉秋菊哭了。楊靜能夠聽出來，葉秋菊的哭聲里既有感動，也有欣慰和懊悔……

一個是因喪子之痛要復仇的母親，一個是肇事后心存愧疚又遭遇報復的媽媽，兩位母親，最終化仇恨為溫情，讓兩個家庭都再次步入生活的正軌。我們只能說，有時愛會令人偏激，但更多的時候，愛是無私與寬容！

（因涉及當事人隱私，文中使用了化名）

〔編輯：馮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