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張振宇
探訪關隴古道:揭開玉帛之路的迷霧
文圖/張振宇

古老的絲綢之路西出長安后,要翻越的第一座大山就是隴山。
隴山這座橫亙在陜、甘兩省之間的山脈,不僅以山高而聞名,更以山路曲折交錯而聞名。穿越這座大山,究竟有多少條古道,可以往來,至今無人可知。
隆冬之際,我們組織了一次穿越古道的文化考察之旅,試圖揭開絲綢之路最復雜路段的迷霧。
2016年1月26日至2月3日,由《絲綢之路》雜志社和中國甘肅網聯合舉辦的“第九次玉帛之路(關隴道)文化考察活動”對關隴古道進行了全方位的考察。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用這句話來形容關隴古道,最貼切不過了。
關隴古道,究竟何時出現,怕是誰也說不清。考古發現,至少1萬多年前,在渭水河谷的武山就有先民生活在那里。20世紀80年代,在甘肅武山縣發現的兩具晚期智人頭骨化石表明他們生活在距今3.8萬年前,比同為晚期智人的山頂洞人還早2萬年。可見,此時已經有了渭水河谷,已經有大批先民生活在那里,自然也會有穿越隴山往來的古道。
不過,真正要說起關隴古道開發,就不能不說生活在這里的大地灣人和生活在這里伏羲部落。他們應該是開發關隴古道的早期主力。
遠古時期,絲綢之路西出長安后,大體上沿涇河、渭河而行。古人行路,多是沿著河谷而行,一來行走相對容易,二來取水方便。隴山是人們西行的第一座山脈,又稱隴坂、隴坻、關山,是橫亙在陜、甘兩省間的一座山脈,自北向東南逶迤而下,長約200公里,寬五六十公里,在古代也曾是中原地區與周邊少數民族地區的分界線。《讀史方輿紀要》卷52載,隴坂“山高而長,北連沙漠,南帶千渭,關中四塞,此為西面之險”。實際上,隴山還有大隴山和小隴山之分。大隴山,就是包括了六盤山、關山在內的大隴山山系。而小隴山所指就是天水清水、張家川一帶,橫亙在陜、甘兩省邊界的關山。至今,天水境內還有小隴山林業局。
渭河和涇河則在隴山的南北兩端,自古它們就是穿越隴山的孔道。相對而言,沿涇河而行,往往直奔河西。按照漢代簡牘的記述,在長安和敦煌之間,幾乎有一條呈直線的漢代國道存在。走這條路,人們多經涇川、平涼、固原、景泰、大靖、土門抵達武威,然后直通敦煌。漢政府在這條古道沿線設置了相當完備的驛置設施。而走天水的渭水河谷,則多是經天水、甘谷、武山、渭源、臨洮直抵河湟谷地,這條道路往往和羌中道、唐蕃古道所重疊,目標是青藏高原。
提到涇河、渭河,首先想到的是成語“涇渭分明”。大家爭論不清,到底是誰清誰濁。最后一致認為從源頭上來說是涇清渭濁,但從交匯處來看,涇濁渭清。涇河,發源于六盤山,系石山密林,唯有源頭清水來,經黃土大塬于長武縣入陜。而渭河發源地為隴中黃土丘陵溝壑,一路孱弱而匍匐前行,在進入秦嶺與六盤山的崇山峻嶺之后,突然驚濤拍岸,湍流跌宕,最后緩慢地流入了平坦寬闊的關中盆地。
而在渭水和涇水之間的隴山中,不僅有河谷溪流,還有大量山間隘口。這些小路,在人們一次次的通行中,也逐漸變成了大道。因而,古人把翻越隴山的這段絲綢之路稱為“關隴大道”、“關隴古道”,其最晚在漢代即已開通,有千年歷史,是一條中原地區連接西域的古道。
甘肅的簡稱“隴”,就是源自隴山,因為甘肅大部分地區在隴山以西,故而甘肅人將黃河以東地方稱為隴右。甘肅境內有個秦州,還有隴山、隴陽、隴川等鄉鎮。而陜西簡稱“秦”,卻有個隴縣。故而,秦隴密不可分。
古人說:“隴坻之隘,隔絕華戎。”“隴頭流水,鳴聲嗚咽。遙望秦川,肝腸斷絕。”“隴板滿目皆千仞,唯有關山以秀媚。”登上隴山,翻越關山,意味著出了關中,正式踏上絲綢之路。再西行1100公里,就是陽關,人們又要唱起“西出陽關無故人”了。
歲月悠悠,人來人往,翻越究竟有多少,關隴古道橫亙隴山,誰也說不清。就讓我們一探究竟吧!
26日上午,考察團一行從蘭州出發,10點多到達通渭。首先參觀了通渭縣博物館展出的齊家文化玉器,隨后參觀了當地收藏家的皮影博物館及齊家玉器藏品。雖為私人館藏,但石琮、權杖、石鉞、石斧、玉璧、玉琮數量和質量都很驚人,其中的一枚玉環就是由馬銜山的黃玉制成,真可謂“寶貝在民間”。
中午,我們在用餐時了解到,在通渭縣境內的碧玉鄉有玉礦,有一條碧玉河,還有“碧玉關”、“玉關”這樣的地名。尤其是碧玉鄉出產玉石的歷史,大約可以一直溯源到4000年前的齊家文化時期。這給我們考察玉帛之路增添了新的內容。
下午,我們驅車20余公里,拐入牛洛河河道,順岸邊的鄉間石頭路跑了約半個小時,來到一處河灘上的村莊——周家溝社牛洛村,拜訪了村里一位酷愛玉石的丁朝剛老人。在他家的院子里,堆放著他從后山礦里背來等待打磨加工的“玉石”塊。在堂室里,有一件深綠色的玉石雕琢成的玉鳥,其色澤有點像碧玉,也許是用玉礦里最好的玉料雕刻的。
離開村莊,在老人的帶領下,我們前往村莊后面的大山去探訪玉礦。考察團分兩路,一路沿溝谷行進,另一路爬山前行。溝下是冰河積雪,溝上是積雪很厚的山路。每走一步都很費力,腳下不時打滑。行進了約一個小時,溝下專家采集到了玉石標本。抬頭看玉礦還在遠處的半山腰,太陽快要落山,我們還需要考察另一地點,于是決定下山返回。
當地村民稱,玉礦是哪個年代開始采礦的,誰也不知道,但祖祖輩輩都在這里取玉石,用來刻章或做小擺件放在家中。丁生虎先生是雞川人,他說,小時候學校的老師專門用此石刻小章子,大家一直認為是石頭,沒想到有玉的成份。

通渭縣民辦博物館藏齊家玉璧

等待打磨加工的“玉石”塊

周家溝
專家考察后認為,這里雖玉礦資源豐富,產量較高,但從采集的半石半玉樣本來看,沒有多大的經濟價值,但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此次關隴道考察,大體是沿涇、渭兩河流域行走。28日上午,考察團到莊浪考察后,途經云崖寺,翻越小關山,進入涇河流域,又分別對華亭、崇信兩個縣進行考察。
在崇信縣博物館考察時驚喜發現,有一件銅母范背面刻有“月氏”二字,這引起考察團成員的特別注意。“月氏”在人們的想象中是在很遙遠的西部,那是張騫出使西域的目的地,那么,在隴東涇河流域怎么會有“月氏”出現?
西漢初年,今天的河西走廊上生活著烏孫、月氏等游牧民族。烏孫占據了河西走廊的西段,月氏占據著河西走廊的東段。后來,月氏人遭遇匈奴的突襲,大部分陸續西遷中亞等地,小部分躲入祁連山,一部分流散各地。史書記載,在平涼境內曾有月氏道的建置,按照漢代行政區劃規程,縣“有蠻夷曰道”。顯然,月氏道就是為了安置月氏余眾而設立的。
陶榮館長告訴我們,“月氏”銅母范1989年在崇信縣黃寨鄉何灣村廟家山出土,全國僅此一件。據考證,月氏道就在崇信縣黃寨鄉一帶。崇信出土的漢代銅錢母范上雖然僅有兩個字,但是也足以說明當時有一批月氏人居住在靠近中原的隴東地區,并在當地鑄造錢幣。

1、2.崇信縣博物館藏背面刻有“月氏”的銅母范3.平涼市博物館藏外文鉛幣4.靈臺縣博物館藏外文鉛幣
28日下午,考察團來到平涼市博物館,又發現一對外文鉛幣,它是在靈臺縣中臺鎮發現的。目前全國有300多枚,平涼就有274枚。鉛餅正面有像蟠螭的浮雕,背面陽鑄外文一周,中有方形印記。直徑5.5厘米,最厚1.2厘米。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介紹,這是古安息國流傳過來的貨幣,稱為波斯鉛幣。查看資料,外文鉛餅就是漢王朝時期中亞、西亞國家和中國的貿易貨幣。屬古絲綢之路貨幣體系,可見漢代西域與西方聯系頻繁,商貿交流暢通,此物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一個佐證。值得一提的是,我們還在靈臺縣博物館看到10枚外文鉛幣整齊劃一地擺放在一起。
月氏道和外文鉛幣見證了絲綢之路上人員和商貿的往來,是對絲綢之路最好的注釋。
誰能想象到,在黃土大高原的慶陽,卻有一段絲綢之路石頭古道遺址,令人驚呀!
30日,考察團對位于茹河和浦河交匯處的北石窟寺進行了考察。北石窟寺是隴東地區石窟中規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一座藝術寶庫。它與涇川縣的南石窟同為北魏涇州刺史奚康生創建,是涇川南石窟寺的姊妹窟,也是絲路北道上的重要石窟。
絲綢之路的支線,自咸陽北上,過長武,進入董志塬,直走西北方向,就能抵達寧夏的靈武一帶。唐代“安史之亂”時,唐肅宗就是穿越董志塬,抵達靈州即位,然后號令天下的。這是唐代草原絲綢之路和綠洲絲綢之路之間的一個支線。
北石窟寺管理所吳正科所長為人爽直,專業知識滿腹。得知我們的考察內容是玉帛之路及其相關文化,便說要親自帶領我們體驗一下真正的絲綢之路。
跟隨他的步伐,從北石窟寺往西南方向行進約15分鐘,我們來到兩河交匯處的鹿山腳下的蒲河東岸,這里有一條從北石窟寺到董志塬山頂延伸的保存最長、最完好的一段絲路古道,當地人叫“石道坡”。
在石道接近河谷的地方被攔腰挖斷,高2米有余,據說是古代為防西夏的騎兵由此道突襲而特意斬斷。據考證,石道坡為漢唐時期所修筑的關中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古道。公元25年,東漢史學家班彪避難河西,途經石道坡,留下千古佳作《北征賦》。在古道的石崖上,至今鐫刻著元代署名“羅中”的詩文,年代已久,題記字跡模糊,詩文寫道:“今往藏龍伏虎地,偶聞鹿鳴鳳臨聲。”雖短短兩句,卻包含了這里兩河交匯,鹿山、鳳山、龍山三座山的地名。
石道開鑿在紅色的砂石崖上,長323米,最窄處約寬1.5米,靠近崖邊鑿有低矮的護墻,落差有五六十厘米。石道中間部位有獨輪車轍碾過留下的二三十厘米深壕。由于石道呈“之”字形,在上山的第一個彎道,也許拐彎需更大的拉力與推力作用,有兩條更深的弧形車轍,吳所長把它稱為“歷史的轉折點”。此彎過后,通過一段石板路,順著山坡往上走,已看不出路了。再轉個彎,一條溝壑的胡同路呈現在眼前,非常壯觀。置身其中,有點被挾裹的感覺。

石道坡遺址

關山草原駝鈴谷
在兩河交匯的西側石咀處有個叫雞頭山的關卡,原有的地面建筑物已蕩然無存,在10多米高的崖壁上,僅遺存控制吊橋的石窯,石窯有一個南北向的主洞和兩個從主洞向東伸出的副洞,北副洞向崖壁鉆通一個瞭望孔,南副洞向崖壁鉆通一個大孔作射箭孔,鑿通兩個朝地面傾斜的小孔做吊橋鎖繩孔和起吊孔。南副洞墻壁發現刻有“貞祐七年十一月四日”、“天啟六年五月二十二日”題記等字形。
雖然此道年久失修,廢棄不用。但站在黃土山坡頂遠眺三河口,面對著腳下緩緩流淌的蒲河,腦中浮想起往日車馬暄器、獨輪車夫行走此道的艱辛,也嘆時光的飛逝與朝代的更迭。
2 月1 日上午,考察團對靈臺縣古密須國遺址考察后,驅車從黃土高原向關中平原進發,大約一整天都在路上行走,邊走邊停,對千陽、隴縣進行了簡單考察。
6 點鐘左右,抵達隴縣,進行休整,做好明天翻越關山的準備。晚上,我們對前往張家川的關隴古道線路進行規劃:出隴縣,走固關,翻越隴山,到達分水驛(馬鹿鄉東北10公里的老爺嶺),沿馬鹿、閆家店、弓門寨、樊河,經清水縣城再到天水。
2日一大早,從隴縣出發,不久就到達固關。繼續前行,車過馬道護林檢查站,進入山谷村莊,路邊村子里寥寥幾戶人家,老式民居顯得有些年頭。
車過三橋村“固關戰斗烈士紀念碑”,進入狹谷,兩邊山勢陡立,絕壁千仞,路面開始變窄,陰坡道路上的積雪厚度達八九厘米,沒有行人的足印和車轍,車輪時時側滑,行駛異常艱難。大約行駛500米,被前方兩個水泥方墩攔住去路,山道逶迤,只容三輪車通過。后來問路人得知:上山路況很差,老爺嶺冬天積雪厚度高達1尺,所以車輛不通行。方才明白古詩“關山六月猶凝霜,野老三春不見花”意思。
我們被迫返回,只好選擇從固關經大震關,走關山草原至馬鹿。這段路是隴縣通往張家川的省道,也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狹窄的河谷里依山勢開辟出來的,群山延綿,曲流潺潺,怪石突兀。雖然不時有結冰路面,但過往車輛很多,小心行駛。路過《秋菊打官司》外景拍攝地,緩坡地帶,周圍樹木林立,大家感嘆導演不僅選景眼光獨特,而且帶動了當地的旅游業。
當車行到關山草原的駝鈴谷,自然景觀奇特,兩個山體圓潤的緩坡地帶,冬日泛黃的草甸延至天際,一條小溪從中間蜿蜒流過,陰坡上被厚厚白雪覆蓋,在陽光照耀下格外顯眼。陽坡山頂上成片的草甸、白雪與稀疏低矮樹木相間分布,往下樹木慢慢變少,直到消失。放眼望去,遠處的牛群和馬群在山坡上吃草,悠閑自得。這里的地貌與阿爾卑斯山極為相似,給人極大的視覺沖擊力。我想夏日必定是一幅色彩絢麗的風景圖畫。我們下車拍照,雖是冬日單調景色,但這里山秀、雪冷、風硬,卻也讓人心曠神怡。據說,古時出行西域的馬幫駝隊翻越此關時在此駐足小憩。人們為了祈求上蒼護佑路途平安,解駝鈴系在樹上,風吹鈴響繞山谷,駝鈴谷由此得名。
車行近兩個小時,出了石槽溝終于告別有“秦都漢關”之稱的隴縣,告別了關山草原,進入天水張家川縣。
隨即我們考察了馬家塬遺址,遺址面積約80萬平方米,其中核心范圍約3萬平方米,共探明各類墓葬62座,是西周至戰國時期的西戎皇室家族墓地。遺址帶有較為濃厚的北方、西亞少數民族風格和秦文化特色,對研究秦和戎的關系,北方、西亞古代民族史,中國古代中外民族文化交流史、民族融合史、冶金技術史、古代科技史具有重要價值。現場考察時,馬家塬遺址出土的豪華車乘也引起專家的高度關注,專家們認為熱播的《羋月傳》中,義渠王的豪華座駕,可能出土于馬家塬遺址。

▲▼張家川馬家塬遺址,曾出土大量金銀玉器

至此,第九次玉帛之路(關隴道)文化考察活動進入尾聲。參加這次考察的葉舒憲、易華等教授及省內的專家、學者和媒體記者一行12人,依次經過莊浪、華亭、崇信、鎮原、涇川、靈臺、隴縣、千陽、張家川、清水縣,最后抵達天水市。
整個考察行程共九天,兩次穿越關山。雖是隆冬,滴水成冰,但考察團不受影響,不僅有了新發現、新體驗和新感受,而且對絲綢之路甘肅東段關隴古道有了更為明晰的認識,收獲了很多鮮未人知的故事。
(作者系中國甘肅網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