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曹操的形象或現象

◎文/安徽·章憲法

有關曹操的形象或現象

◎文/安徽·章憲法

對多數人來說，對曹操的認識并非基于什么史實，而是一種感覺，一部演義，這里的多數人，也包括那些聲名不菲的學人。陳壽作《三國志》，裴松之搶著作注，征引野史雜傳便是140余種。老先生們夜熬深了，貨又急著出手，順手便來點“民間傳說”。“民間傳說”這東西很怪，產地不一定真是“民間”，就像標著“上海”產字樣的日用品，往往出自“小李莊”。至于“傳說”，更非大家想怎么傳就怎么傳，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一個常見的程式是：有欽定權者管“說”，文人及廣大人民群眾管“傳”。在漫長的中國封建史里，是很難找到自由傳說跡象的，隨心所欲地“傳”與“說”，那是“妖言惑眾”，輕者革職查辦，重者斬首乃至誅滅九族，不會留有繼續“傳說”的機會。

羅貫中也是不會學蒲松齡的，誰來“聊齋”講故事都給碗茶喝。羅貫中是個“有志圖王者”，盡管沒有成王且“不知其所終”，但免費為王者說好話，他不僅心甘情愿，而且工作出色。一部《三國演義》，產生的背景大約如此。“奸雄”——一個影響了無數國人的文學形象，便如此這般定型在《三國演義》里。經過這一番洗腦，若誰對曹公形象再有什么異議，自有說書人出來，理直氣壯地駁得你理屈詞窮。

曹操究竟何許人也？乃是一個自幼機警有智計，好游蕩的任俠之士。他20歲時舉孝廉為郎，授洛陽北部尉，執法嚴厲，不避豪強。黃巾起義后，拜騎都尉，參與平亂。后討伐董卓，又與陶謙、呂布、袁術等大戰數年，實力漸壯。建安元年（196年）迎漢獻帝于洛陽，奉帝遷都于許昌，拜司空，封武平侯，自此建立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優勢。建安五年，官渡一戰，擊敗袁紹，逐步統一北方，結束了中原持續20余年的戰亂。漢魏亂世間這個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和詩人，歷史實在離不開他，因為正如他自己所言：“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南北朝的悲劇自當再長一截。但是在信奉正統觀念的漫長的封建時代，曹操的這點政績還是打了水漂，最終只落下一張粉白臉，離開了“秦皇漢武”之列，隱約梨園舞臺，惡名千年。

給曹操惡名的，羅貫中居功至偉。作為藝術形象的曹操，是一個極端的利己主義者。他詭譎多變，心狠手毒，小小年紀即誣叔欺父，口是心非、詭計多端，越到后來越變本加厲。他投奔呂伯奢莊上，人家要殺豬待客，他竟疑呂家心懷歹意要殺自己，于是殺死呂家八口。待發現誤殺，又索性連呂伯奢一并再殺，說是“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赤壁之戰中，揚州刺史劉馥說他詩中有“不吉之言”，他“手起一槊，刺死劉馥”。劉的人頭落地后，他又說酒醉誤會，“極為悲痛”的親自“祭奠”。行軍途中，軍士沒有水喝，他讓人“望梅止渴”；同袁術作戰時“糧食將盡”，他令倉官小斛散糧，再以“盜竊官糧”罪砍其人頭，以穩軍心……凡此種種，曹操無所不用其極。

但讓曹操領得千古惡名的，還要首推“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是他給后世留下惡名、讓無數文人借題發揮的最大把柄。因為“天子”不僅僅是漢獻帝，還有唐×帝、宋×帝、元×帝……無論真帝、假帝，還是好帝、壞帝，不會有誰愿意被人“挾”。他們若佩服曹公，苦學曹公，也只能在私下學一學。他們可以高喊“向岳飛同志學習”，絕不會說“向曹操同志學習”，真是那樣，無異于自挖墻腳，號召大家造自己的反。

因此，真正定曹操惡名的，是歷朝歷代的“真龍天子”。所謂“真龍天子”，一是“真龍”產下的崽，如漢獻帝及稍后的晉惠帝之類；再則就是與“真龍”套上了近乎的草民，如漢獻帝遠祖劉秀，與曹操一爭高低的劉備。要說劉秀，其實也就是個趁火打劫者。王莽打破了西漢的殼，赤眉軍鬧得天昏地暗，劉秀憑著一個“劉”字，擠到了“選票”的前沿位置，爭到了選民，讓自己由財主變成了“人主”。劉備當了多年個體戶，敢斗膽鉆出來混水摸魚，也是反復考證，小心求證，攀上與劉邦的關系，刁民搖身一變成“真龍”。這東漢、蜀漢，其實都不是劉邦的“漢”，但罩上這么一層關系，就等于拿到了營業執照，不管賺錢不賺錢，反正可合法做買賣了。因此，曹操要譴責，劉備得歌頌，沒有什么深奧之處，就因為他們一個是“托名漢相，實為漢賊”，一個是“漢室宗親”，封建正統觀說了算。蘇軾《志林》載：“涂巷中小兒薄劣，其家所厭苦，輒與錢，令聚坐聽說古話。至說三國事，聞劉玄德敗，顰蹙，有出涕者；聞曹操敗，即喜唱快。”小兒中不會有誰認識玄德與孟德，其好惡從何而來？當是他們的老爸老媽。其老爸老媽的好惡又從何而來？當然是其老爸的老爸、老媽的老媽。百姓之于統治者，即是小兒之于老爸老媽。曹操人人唾之，劉備名正言順“續大統”，老百姓如是說，其實全看自己的“頭頭”如何說。《三國志演義》擁劉反曹，不過是老羅聰明，看準了統治者個個想傳位，時時要防“曹”，也怕出版社一句“政治傾向”錯誤，“槍斃”了自己的書稿。

依羅貫中的演義，有兩個人才曹操丟得最為可惜：一個是華佗，一個是關羽――前者可救其性命，后者可促成大業。曹操無“德”失之，妨礙了自己獨霸天下，最終鬧了個三分天下。其實，丟了華佗，當是華佗該殺。華醫生的“麻沸散”，沒準就是害人錢財的蒙汗藥。若在今天，他手持利斧朝首長腦袋上亂砍，手執利刃在顱內亂割一氣，絕對是蓄意謀殺。羅貫中不辭勞苦拽其出場，無非是給曹操多安排一個罪狀，誓死將曹操“批倒、批臭”。至于丟了關羽，那是老曹騙術有限，技不如人。盡管曹操老謀深算，擅弄權術，是個十足的“奸雄”，但在爭奪關羽這個人才上，他還是明顯敗給了劉備。曹操給關羽高官厚祿加金錢美女，劉備則只用了一聲“二弟”。一個用事業留人，一個用感情留人；一個高成本投入，一個零資產收購，曹操的奸詐與虛偽較之劉備，這回倒是大大地遜色了。

無需再論曹操姓甚名誰，他只是一個形象，一種現象。更多的時候，歷史不過是個妓女，也不過是各路嫖客的風流場。誰在這里盡歡達旦，誰在這里被剝光了衣服打青了臉，德性實在無足輕重，全在一個“權”字。誰讓老曹的子女沒能耐，只控制了幾天權力的制高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