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二次元

王乙涵

“二次元”一詞起源于日本，原是日語中二維、平面的意思，后被用于指代包括動畫、漫畫、游戲、網絡輕小說等ACGN文化所建構的虛擬世界，以及其中派生出來的、與主流文化相對應的青年亞文化現象。隨著在“二次元”陪伴下成長起來的90后一代進入社會，成為影視從業人員和電視劇的主流觀眾，大批包含著二次元元素的內容以IP的形式出現在觀眾和用戶面前，“二次元”從非主流文化晉升成為一股不可小覷的文化勢力，中國的電視劇產業也開始受到二次元的影響。

在2016上海電視劇制播年會上，電視臺和制片方都在傳遞相同的聲音：年輕觀眾從網絡平臺向傳統電視平臺回流，年輕人追捧的二次元劇將受到更多青睞。所謂的“二次元劇”，是一個比較籠統的概念，除了由動畫、漫畫、游戲改編的電視劇，也包括了從網絡文學改編而來的，帶有二次元特征的電視劇。這些作品與主流電視劇市場相融合后，具有比傳統電視劇更大的題材創新度與視覺沖擊力，對電視劇的創作生產、傳播方式和受眾趣味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從產業鏈源頭改變電視劇的生產觀念

近兩年來，隨著90后一代逐漸步入社會，成為有話語權的社會中堅力量，伴隨這一代年輕人成長的二次元文化也超越了審美的維度，漸漸進入電視劇的主流視野。傳統主流電視劇類型開始默默調整自己的受眾接受范圍，越來越多的電視劇在生產立項之初就明確目標觀眾為90后95后，乃至00后，這一轉變的典型后果就是目前仍在持續升溫的IP改編熱。

回看2015年的電視劇排行榜，從《瑯琊榜》到《羋月傳》，從《何以笙簫默》到《花千骨》，網絡播放top10的電視劇，有七部來自熱門的IP改編。這些改編作品的集體呈現，讓2015年的電視熒屏呈現出不同以往的風貌。各類型劇全面偶像化、年輕化，稱霸熒屏已久的家斗劇、抗日神劇風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高顏值的青偶劇和古偶劇、仙俠劇、玄幻劇。

2016年，衛視播出層面，都堅定地貫徹IP劇路線，如湖南衛視儲備了《誅仙·青云志》《幻城》《青丘狐傳說》《秦時明月》《仙劍五：云之凡》五部包括游戲、動畫、小說改編的仙俠題材電視劇； 江蘇衛視儲備了粉絲眾多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微微一笑很傾城》《秀麗江山之長歌行》等IP劇。制作層面，各大影視公司籌備的項目依然圍繞著網絡IP展開，如網絡小說改編的《擇天記》《九州縹緲錄》，游戲動漫改編的《刀塔傳奇》等。

由國產網絡小說、動漫、漫畫、游戲等熱門IP改編的電視劇還在源源不斷地生產之中。據骨朵網數據顯示，2016年預計開發制作的IP改編影視劇多達190部。這些改編劇除了都是超級IP外，還有一個特點都是二次元相關。傳統主流媒體在短短一兩年之間就改變了對“二次元”的看法，與二次元IP帶來的巨大商業價值不無關系。在一眾大IP的背后，是其多年積累的忠實粉絲。在這個觀眾至上的時代，這些粉絲眾多的IP作品除了能夠帶來版權和廣告收入之外，還有更大的周邊衍生品的盈利空間。網絡IP的生產與改編，已經超越了作者與觀眾的關系。《羋月傳》能做到以一部劇決定衛視平臺的排名，與粉絲的力量有很大的關系，也能夠理解電視臺對IP劇的爭奪與重視。

隨著A站、B站被阿里和騰訊收編，二次元作品與資本運作的關系越來越緊密，二次元作品的地位也越來越高。除了那些已經賣出版權的經典IP，還有很多處于上升期的新IP蓄勢待發。未來一兩年內，二次元IP改編還會迎來一個高峰。

二次元網生代改變產業鏈終端

隨著“網生代”觀眾日漸成為文化消費的主流群體，互聯網用戶與二次元觀眾的高度重疊，不僅促進了網絡劇迅速發展，同時也推動著二次元文化逐漸占領傳統電視劇領域，從而引發電視劇終端的革命。可以說，中國的電視劇行業早已與網絡密不可分，90后、95后年輕人，與網絡發展相伴生長，信息爆炸的傳媒環境決定了他們不滿足于單一的信息來源，而喜歡在多種信息渠道中隨意轉換。這對一直以電視臺作為單一途徑傳播的傳統電視劇來說是挑戰也是機遇，電視劇跨媒體傳播的時代隨之到來。

網絡播出平臺的蓬勃，催生網絡劇的發展。從被稱為網絡自制劇元年的2014年開始，到2015年網絡自制劇井噴，短短兩年間，網絡劇不僅數量激增，投資越來越大，對創新意識與制作品質的追求也越來也高。《盜墓筆記》《心理罪》《暗黑者2》等“超級網絡劇”，投資成本都達到了5000萬元以上。同時，網絡劇品質的升級帶來了令人驚喜的效果，互聯網基因的網絡劇成功反向輸出到電視臺，搜狐視頻的《他來了，請閉眼》和愛奇藝的《蜀山戰紀之劍俠傳奇》都在網絡播出之后登陸一線衛視。電視劇傳播方式，從先臺后網到臺網同步，從網絡獨播到先網后臺，傳統電視平臺不再是唯一播出平臺，手機、平板等移動終端的普及讓跨媒體多屏傳播成為現實，電視劇終端的輸出格局被改變。

臺網聯動在客觀上帶動年輕觀眾回流到電視臺，電視劇產業從源頭到生產也一再向年輕一代靠攏和示好。盡管在2015年，45歲及以上觀眾依然是占比最高的電視重度觀眾 ，但從索福瑞數據公布的2015電視劇行業大數據來看，2014年之前電視劇觀眾呈現老年化現象正在逆轉，近三年東方衛視晚間黃金檔收視數據也顯示出“25歲至35歲年輕觀眾的比率上漲近100% ”的趨勢。可見，隨著網絡IP劇大熱，年輕的網生代觀眾逐漸成為電視劇的主要收視群體。

此外，不得不提的是，在二次元時代觀眾與作品的交互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彈幕的流行。彈幕最早發源于日本動漫網站，是二次元的重要互動形式，觀眾可以一邊看劇一邊把評論以滾動字幕的形式發到視頻上，所有同時產生的評論組成密集的字幕在屏幕上滾動，就成為彈幕。這一形式被國內兩大彈幕網站A站和B站引進，以此來增加用戶之間的交流互動，并成為一種新型網絡社交方式。后來國內各大主流視頻網站都逐漸開通彈幕功能，讓宅在家里的網絡觀眾也可以一邊看劇、一邊吐槽、一邊社交。這個二次元文化的代表符號，在視頻網站的推動下，儼然已經發展成為一種全民狂歡，成為電視劇營銷的重要工具。《盜墓筆記》《花千骨》等劇幾乎都是在彈幕的推動下火起來的。可以說，在二次元時代，觀賞與創作不再是單方面的，觀眾也不再一味被動接受，他們通過吐槽和彈幕來完成對作品的延伸和再創作，生產者則以這種方式尊重每一位觀眾的觀點和表達。短短幾年，二次元群體通過彈幕等二次元符號，將二次元文化迅速傳播開，二次元群體也由此越發壯大。

二次元改變主流電視劇審美趣味

以90后為主，包括85后和00后在內的泛二次元群體成為電視劇目標觀眾，意味著傳統電視劇的講述方式將會隨著新一代年輕觀眾的感受能力與認知方式而改變。為了迎合這不同以往的二次元一代， 電視劇在內容上不可避免地附著上二次元屬性；情節設定、人物設置具有二次元風格，甚至傳統的價值觀與世界觀也開始遵從二次元的審美趣味。

根據中國二次元用戶報告顯示，我國的二次元人群“男女六四分，男偏宅向，女偏腐向，宅、呆、腹黑是他們的三大屬性”。在此基礎上派生出來的“二次元審美”是一種受到宅文化影響的，帶有回避現實矛盾、追求極致美好的審美取向。帶有二次元屬性的電視劇主要表現為題材的架空化、虛構化、漫畫化；人物的超現實、非常態以及呆萌、粉紅和中二氣質；這類作品的敘事重點不是情節邏輯和心理依據， 而是大開腦洞一切為人設服務。

2015年底，一部高顏值、雷劇情的《太子妃升職記》成功開啟了二次元劇的大門，俘獲了年輕網絡觀眾的心。這部現象級網劇改編自網絡IP，講述了一個現代花花公子意外穿越至古代變成太子妃，一路順利升職為“太后”的故事。制作層面該劇可謂一窮二雷：劇情混亂，漏洞百出，腦洞大開，造型雷人。但是在制作捉襟見肘的情況下，苦中作樂地利用演員出位的表演和大膽的人設，將雷和窮轉化為了二次元特色，不僅在年輕觀眾最喜歡的穿越和宮斗題材里，融入了二次元文化崇尚的萌、腐、呆、腹黑等元素，更毫不掩飾地用鼓風機營造的影樓style、蚊帳和紗巾打扮的宮中女眷、身背木框穿著腹肌鎧甲的太子，坦蕩地玩起了真人cosplay。就是這樣一部雷出了新高度的“污劇”，一夜爆紅，獲得了巨大的關注度和點擊量，在樂視該劇總播放量在收官時超過24億次，直接給樂視增加了超過50萬VIP會員和過億元收入。《太子妃升職記》畫面清新秀麗，有著明顯的漫畫風格，全體演員顏值奇高，人物自帶惡搞和吐槽屬性，以上特色與淘寶爆款帶來的山寨感和生硬插入卻一本正經的植入廣告完美融合，為整體畫風帶來一股濃濃的二次元氣息。營銷團隊利用當下年輕人喜歡惡搞、吐槽和彈幕等特點，選擇了“劇組爆窮”“總局下架”等迎合年輕人心理的槽點，以投其所好的病毒式營銷，成功吸引了泛二次元群體的關注。

2015年的另一部IP改編劇《瑯琊榜》，同樣是架空歷史，同樣擁有高顏值偶像班底，同樣有可以YY的男男CP和自帶主角光環的腹黑男一號，但是這些二次元屬性卻在全片恢弘大氣的正劇底色下，慢慢鋪陳，毫無違和之感。可以說《瑯琊榜》向我們展示了在主流文化視域下，二次元的最佳打開方式。二次元文化中的“蘇”與“腐”已經悄悄融入主流文化，并終將引起性別的革命。

先說“蘇”，《瑯琊榜》的人物設置極具二次元特色，主人公梅長蘇的人設是自帶光環的江左盟盟主，“才冠瑯琊榜首，得之可得天下”。對于90后的年輕觀眾來說，這樣的主角身份設定投射著作者與觀眾的自我想象，對角色的認同與移情可以滿足他們在現實中無法實現的個人英雄主義幻想，因而全片的敘事邏輯都屈從于主角光環之下，為人設隨時開掛。這就是二次元文化中的“蘇”。不同于“蘇”的作者投射心理，“腐”更傾向于女性觀眾的YY與自娛自樂。《瑯琊榜》中梅長蘇與靖王的的兄弟之情，在二次元觀眾充滿欲望的幻想下成為一對感情曖昧的CP，加之兩位男演員的高顏值，更讓腐女們欲罷不能。 《瑯琊榜》在二次元與歷史正劇之間恰到好處的平衡，讓二次元成功進擊主流文化，老少通吃，全方位霸屏，最終實現了收視率和口碑的雙豐收，成為2015年當之無愧的現象級大劇。

好的電視劇作品離不開正確的價值觀、精彩的故事和有趣的人物。盡管二次元所構建的世界，有美好的或不切實際的幻想，對虛構的興趣多于真實，對顏值的重視多于情節重視，但是無論怎樣，其遵循的道德底線與價值認同是不變的，重視友情、親情，需要熱血、勵志，這些共通的精神氣質讓二次元得以與主流文化并存發展，形成了一種新型的觀看趣味、審美范式與文化圖景。基于二次元文化對電視劇產業帶來的影響，本著去糟存精，因勢利導的原則，在電視劇制作中，吸取二次元新鮮有趣的創意，使其最終成為贏得市場、推動文化發展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