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園與世界（組詩）

吉日草

臘梅待綻

梅！你的封緘的夜愿

你緊致的香，與待航的燈

簡單，直率，明亮。

你高揚而懸置的，黃金的心

依舊靜默……在第一天

在那根在的地方……梅

你的樣子，是光

是影子的風，吹出太陽

是一個初吻，勾勒句點的蓓蕾

畫出不枝不蔓的，你自己！

東湖日出

在冬與春的縫隙——一個夢

如同渾圓的流亡，如同你我手中

將掰開的，朦朧的火

如橘紅的溪流上漲……在東湖邊上。

深沉的光，將一個新的黎明冉冉托起

——那石頭里的，花的破曉。

從垂絲海棠，走到櫻花

只從深粉色，慢慢走——

頷首，篤靜——走向淡粉，與純白。

只從順滑的瓣沿，慢慢走——

走成芒齒一樣可愛的，鮮明朗潤的缺口。

銅鏡之聲

為了銘刻一面銅鏡的聲音，我不停擦拭著

時間——磨坊閃亮旋轉的葉輪

——每一個未竟的行動的開端，總會有

一絲愛意，醞釀蜜，又烘焙苦丁

從一棵樹，抬起頭。呵，我看見了我——

一只長頸鹿，在汲水，飲太陽，飲月亮的光輝。

野園與世界

一棵草，毫不混淆為另一棵

一些綠，并未綠到任何污淖的頭上——

這被長久抑制的孤獨所催生的

野園與世界！這像絕望一樣純粹、繁盛的

鏡子與鏡子！玫瑰和玫瑰！

——彎下腰來——謹慎地，漫溢

——楔入大地的深幽……——哦，這奔涌的

血脈

星的匍匐！

遠離死亡污染的白晝，驀然出現

在眼睛到心的旅途——汲取生命的歡樂

膨脹，廣闊

——而恢復了箭！

夏夜，從高大的香樟樹下走過

我跟隨著我，從高大的香樟樹下，緩步走過……

我抬起頭——滿天葡萄的眼睛，爍爍，閃，閃

哦這些甜甜酸酸的，小而又小的視野——支

撐起

一個大大的世界：深藏在靜止與靜止的中間

形同白晝的死亡的——回聲中的回聲……漾散，

鋪灑開來——這紫紅寶石的幕天，這翡翠的

色與顏

花崗巖一般，動人的走向，與情懷！哦在黑暗中

而讓我遇見——它的光華未改。它的愛，璀璨

在黑暗中——而將我辨認，領受彼此：它的空茫

狀如曠達，它存在的方式和規則：一個如昨天

的故我。

紅 雨

一枚香樟的黃葉墜下

輕輕，打在頭頂

一根羽毛，或一塊石頭

敲擊一個閃電里的人

夏雨是紅色的。真實

迸濺——掄激情的重錘

比路更深，比饑渴

更為走在同一條路上

隱，現……幻夢的暮云：

藥的解藥：領養氣節

火葡萄

為了一座完美的山岳，或一股平淡的鹽的氣息。

十二月，自由從飄蕩的雪中緩慢醒轉。青翠的 橄欖枝

不期浸入紫紅的葡萄：冬陽！呵這業已熄滅的

季節，依舊凌空，放逐多汁而酸苦的光熱——

可是不

——重復或背離，走或停——唯獨不該被命

名——

還有什么能夠容許被丟失！當生命折回傍晚，

當流水

折回大自然。呵，時間于草葉間榮枯交迭，萬

物在平衡處

光潤又從容。一只眼，總在感動，盡力凝視另

一只。

抬起頭——天空澄明如你我的臉，傾身俯低

蔚藍浩瀚的笑顏。

晚 人

人間貴重。燃詩，點燈

餐風飲露，引領路

走向更遠，更空的

末梢，直趨驕陽

成為螢蟲帶回來的故事

帶回香料，與黃金

而這些深葬海底的時日

而——這些深葬海底的時日

又從喑啞的暗室，脫胎而出！

血紅色的呼吸，帆翼一般

鼓脹起壯麗的蔚藍的獨白

穿透半明不昧的帳幕——美

仍不倦地喚呼：苦痛，自由

人！一個人——而是所有

人的，歡欣……觸撫傷痕

而以鴿子的幼爪：未來和公正

抓舉起從前的，寂靜的梯階！

深 藍

而我已確信，有這樣一種

無遮無隔的遇見

魚水般，純凈和啞默。

群星高翔。鳥的自由和歡樂

被雕刻。在青銅的紋理與銹跡里

當世界流逝，如一個虛詞

一個倥傯的背影

而我已確信。我們聽見鳥語。

我們的唇，幾乎觸碰了

最深也是最真的

暖，和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