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任世華
木桿秤稱起古鎮歷史歲月的分量
文·圖/任世華



鳥瞰千年古鎮
木桿秤就是中國度量衡歷史變革的有機沉淀,被譽為中華民族古老智慧和古代科技的活態見證物。早在兩千多年前,勤勞而智慧的勞動人民就利用杠桿力學原理和數學定理發明制作了桿秤。也許是歷史的刻意眷顧,她把秦國度量衡變革的鮮明烙印,深深地留在了與“秦”字有關的秦漢唐京畿之地——戶縣秦渡鎮。
從秦嶺中段的灃峪流出的灃河,在古城西安平原上向北蜿蜒而去,匯入黃河最大的支流——渭河。在灃河西岸,坐落著一個具有一千六百多年歷史的古鎮——戶縣秦渡鎮。秦渡鎮為西周時代的豐京,周文王伐崇后曾在此建都。后秦弘始三年,皇帝姚興及文武百官由京城長安赴灃河西岸的草堂寺聆聽鳩摩羅什講經,專門在此設立渡口,以后老百姓也常由此乘船渡河往來,秦渡由此得名。秦渡鎮近古城長安,唐代時為京畿之地,《全唐詩》中就有高駢所作“吟社客歸秦渡晚”的詩句。在清朝以前,秦渡鎮沒有城墻。清康熙四十五年,秦渡鎮開始修筑城門來保護商戶和居民的安全,以后逐漸將各城門用城墻連接,直到光緒年間才修筑完畢。秦渡鎮的東側緊臨灃河,所以街道也順著灃河堤南北而建,中間處向西伸出一條街道,故稱秦渡鎮為“丁”字街,外形輪廊為扇形。鎮南邊設有南門、大南門、土南門三個城門,同時還有北門和西門,城門洞和城門樓古樸莊嚴,蔚為壯觀。南北街道長一里多,西街稍短些。鎮內有日月樓、藥王樓、花樓、玉皇樓、土地樓、無量樓、孤魂樓、火神樓、臘八樓等九大樓閣,還有孫家堡、單家堡、高家堡、薛家堡、樓北堡、樓南堡、樓西堡、壕六堡、通城堡、鹿家堡、四六堡、中興堡和連成堡等十三個村落,號稱“九樓十三堡”。然而,這“九樓十三堡”都已湮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如今只剩下一個斑駁的遺址。
由于秦渡鎮地處關中入秦嶺進巴蜀的水陸交通要道,其商貿得以迅速發展。到宋元時代,秦渡已略具城鎮雛型。據明代《戶縣志》記載,秦渡鎮當時的商貿狀況是“輻輳繁盛,晉豫客商較多”。自明歷清一直到民國時期,秦渡鎮一直維持著較為繁榮的商貿,成為京廣雜貨,土產山貨,糧食、棉油的集散地。那時街道上鐵匠鋪、雜貨鋪、肉鋪、藥鋪、秤鋪、酒肆飯館等各種大小商鋪鱗次櫛比。大量的貨物流通,需要一個公平公正的衡器作為支撐。商業貿易的巨大需求催生了秦渡鎮木桿秤的制作手藝和鋪面,并伴隨著千年的集貿歷史走到了今天。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悠久的商業歷史使秦渡鎮成為中國最早使用桿秤的地區之一。時至今日,秦渡鎮依然是戶縣東部輻射兩地(戶縣和長安)的農村區域商貿中心。

秦渡鎮楊氏木桿秤鋪
秦渡鎮集市從何時候開始用木桿秤,已無從考證。在當地八九十歲老人的記憶里,他們小時候就看見肉鋪里用桿秤賣肉,糧鋪里用桿秤賣米,中藥鋪里用戥子(最小的桿秤)配藥。據戶縣文史資料記載,在秦渡鎮開辦較早的秤鋪就是清光緒年間的高福秤鋪。后來秦渡鎮人楊逢吉從高福秤鋪學得這門釘秤手藝后,便自立門戶。由于時代的變遷,楊氏秤鋪已經成為目前秦渡鎮唯一一家釘秤老鋪了。
2016年初春,我走在依然留有古鎮風貌的秦渡鎮西街上,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無數個商鋪招牌、幌子中尋覓著被列入陜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秦渡鎮楊氏木桿秤鋪。在西街中段路北,我終于看到一家店鋪門口掛著紅底白字的“老字號秤鋪”招牌。這是個一開間的小鋪面,在眾多的商鋪中一點兒也不起眼。

店門口臨街支了個小攤,擺滿鍋碗瓢盆等日用品,靠后是一張高和寬約五十公分、長約八十公分的木質工作臺,一位年過四十的漢子正在工作臺前聚精會神地打磨著一把褐色的秤桿。“楊衛斌在嗎?”我走上前詢問。那位漢子抬起臉說:“我就是。”我頓時驚詫了,疑惑了,“秦渡鎮楊氏桿秤”的傳承人這么年輕?在我理所當然的想象中,他應該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人啊。“我就是你要找的楊衛斌。”他看到我一臉的疑惑,站起身邊說邊熱情地向我伸出手來。在握手的須臾之間,我感覺到了他的手是那樣的粗糙而有力,更感到了不可言喻的靈巧與智慧。
當我表明來訪的意圖后,楊衛斌把我領進了秤鋪。鋪面臨街,寬約四米,縱深約七米,靠東墻的架子上掛著大大小小、長長短短二十幾把桿秤,下面擺放著四五十個大小不等的秤砣和砝碼。楊衛斌一邊繼續做著手上的工作,一邊如數家珍地向我介紹楊家制作木桿秤的歷史。
磷含量在121.25~195.36mg/100g之間,平均含量高達158.12mg/100g,不同部位含量的平均高低依次為后腿肉含量162.43mg/100g、臀腿肉含量160.98mg/100g、前腿肉含量157.05mg/100g、頸肩肉含量155.12mg/100g、背肌肉含量145.06mg/100g。
楊衛斌的爺爺楊逢吉,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曾在秦渡鎮高福秤鋪當學徒學習釘秤手藝,幾年學成后就自立門戶在秦渡鎮開了“楊氏釘秤”的鋪面。那個年代,楊逢吉做的秤為16兩秤(即16兩為一斤),是一提繩,一提鈕,非定量砣,一直做到解放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國家為了加強計量法制管理,實行度量衡單位改革,先后制定了桿秤的檢定規程和國家標準,把秤制統一改為10兩一斤。農村實行人民公社化后,楊家秤鋪就被收為村上集體所有,成為秦渡鎮第一生產隊開辦的集體釘秤門市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一直在釘秤門市部工作的楊逢吉將自己畢生的釘秤手藝傳給兒子楊博文。楊博文讀過幾年書,既聰明好學,又善于思考琢磨,他利用學到的桿秤原理,對桿秤進行了改造,把原來的一提繩一提鈕變為二提繩一提鈕,在秤桿的上下兩面都釘了刻度秤花。兩個提繩可以稱出重量不同的重物,一面秤花的最大值就是另一面秤花的最小值,拓展了稱重的范圍。以前人們是“稱小物件用小秤,分糧賣豬用大秤,一家至少兩桿秤”,經過改造后,一桿秤能當兩桿秤使用,從而改善了木桿秤的使用性能。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隨著農村土地聯產承包制的實行,生產隊解散,秤鋪就復歸原主為楊家私人所有。
出生在釘秤世家的楊衛斌,耳濡目染,常年熏陶,也對釘秤技藝產生了濃厚的興趣。23年前,他高中畢業后,見家里的釘秤業務很繁忙,就跟著父親楊博文學習釘秤手藝。憑著機靈好學和刻苦用功,楊衛斌很快就掌握了釘秤的技藝,成為楊氏秤鋪里能獨當一面的新傳人。
“秤上虧心不得好,秤平斗滿是好人。”民間流傳著這樣的說法。而這跟木桿秤的歷史有關。楊衛斌告訴我,他從小就聽爺爺說過,木桿秤是魯班發明的,根據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桿秤上刻制13顆星花,定13兩為一斤。秦始皇統一六國后,添加“福祿壽”三星,正好十六星,改一斤為16兩。因此民間傳出了對秤上星花的說法:商家無論做什么生意,若少給顧客一兩就少一顆星,商家就折福,少給二兩商家就折福折祿,少給三兩商家就折福折祿折壽。
楊衛斌感慨道,度量衡是維護和保證公平貿易的準則。人們常說的“定盤星”就是指桿秤的秤盤或秤鉤上不放任何東西,提起秤的提繩,把秤砣放在定盤星位置,秤桿是水平的,這桿秤就是公平的。一桿秤是否公正,還需要看“準星”準不準,準星一歪,就會缺斤少兩。一桿好秤須經得起校驗檢查,秤桿、秤砣、秤鉤、提鈕、定盤星、準星,都必須符合標準,一絲不差,這就是“公開”。一桿好秤體現的就是商業的誠信:公平、公正、公開。

①畫秤桿基線

②提鈕包銅皮

④釘提鈕

⑤秤桿校直

③鉆提鈕孔

⑥劃分刻度

⑦鉆秤星

⑧嵌入銅絲做秤花

⑨校驗做好的桿秤
秦渡鎮楊氏制作的木桿秤按桿長及砣重分為大、中、小三種型號,大號秤稱重200公斤,小號秤稱重5公斤。楊氏木桿秤在鎮上享有“公平的心,精準的秤”的美譽。楊衛斌拿出一張鑲嵌在木質鏡框中的獎狀,上面赫然寫著“質量可靠 計量準確”,是戶縣標準計量管理所于1983年頒發的。楊衛斌對我說,做好秤,首先要做一個講公德、講道德的好人。他說了一件讓他一輩子銘記在心、永不忘懷的事。那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有一天楊氏秤鋪里來了個鄰縣的客戶,神神秘秘地把他父親叫到一旁,提出要用高價定制幾把特殊的桿秤。結果,骨子里遺傳著陜西關中人“生、冷、噌、倔”基因的父親,毫不客氣地把那個客戶罵出了秤鋪。原來,那個客戶要定的是坑人的黑心秤。事后,父親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做秤就是做人,刻度一點不能差,斤兩一點不能少,道德操守一點不能淪喪。咱做的是良心秤,無論誰給再多的錢,楊家也絕不能做短斤少兩的黑心秤。
談起制作木桿秤的技藝,楊衛斌指著墻上的制秤工序圖說,做桿秤的工序有十道之多,最主要的核心技術性工序就有四五道。
首先是制作秤桿,秤桿的木料一般選用質地堅硬、紋路細膩且不易變形的木材,柞櫟木、紅木、楠木是做秤桿的上等材料。楊家近百年來一直是用黃楠木做秤桿。把選好的木材用鋸子分解成木條,然后用推刨刨成一頭大一頭小的圓柱狀,再用細砂紙打磨光滑,在兩頭包上長八九公分的銅皮,秤桿的基本雛形就算做成了。
第二道工序是根據桿秤稱量的大小,在秤桿的相應位置鉆孔,安裝提鈕和秤鉤,這也是比較關鍵的技術性工序。
第三道工序是校秤。先在秤桿上劃上一條水平線,這就是所有秤花的基準線。然后提起秤桿的提鈕,在秤桿上掛上相應的標準秤砣,不斷調整秤砣的位置,直至秤桿始終處于水平狀態,并在秤砣系繩處刻下記號,就是這桿秤的“零度線”,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定盤星”。
第四道工序是劃刻度。先在秤鉤上掛上標準砝碼,找出最大稱量的位置,再等分定盤星到最大稱量位置的基準線,定出兩、斤等不同刻度。每桿秤都要用小于最大稱量的不同砝碼進行多次試驗,才能達到最準確的等分。
第五道工序是鉆秤花。用裝有針頭大小的鉆頭手工鉆,在相應的刻度上鉆出數量不同的小眼,即秤花。
第六道工序是釘秤星。把稍有硬度的細銅絲嵌入秤花里,用絲刀割斷銅絲,再用小錘將銅絲輕砸、固定、銼平。
第七道工序是打磨光。秤桿釘完秤星后,用細砂輪輕輕打磨,然后再用細砂布打磨光滑。
第八道工序是上色。把生石灰和食用堿面用水和成糊狀,再用刷子均勻地涂抹在秤桿上,靜置一段時間。
第九道工序是清理。洗掉秤桿上的石灰堿面,將秤桿晾干后,再用細砂布打磨光滑,最后上油、打蠟。
第十道工序是售前校驗。木桿秤制作完成后,必須在售前作最后的校驗,即用標準砝碼進行稱量校秤,符合標準后才能出售并使用。
講解完木桿秤制作工序后,楊衛斌又興致勃勃地坐在祖傳的制秤工作臺前,在幾個半成品桿秤上專門為我演示了制秤的過程。他時而拿起推刨刨著秤桿,時而用墨筆在秤桿上劃著基準線,時而提著提鈕找準定盤星,時而用爺爺自制的分度規劃刻度,時而操起手工鉆鉆秤花,時而拿著銅絲和絲刀釘秤星……他那嫻熟的動作里透出干練和智慧,平靜的眼神里充滿著堅守與希冀。在他那經過楊家三代制秤人近百年汗水浸泡的工作臺和工具上,我感受到了木桿秤制作技藝的神奇魅力,這就是百年老字號的靈魂:信用、信義、信譽。
當我詢問木桿秤眼下的現狀時,楊衛斌眉宇間頓時凝重了許多,神情里透出了幾分無奈和傷感。他告訴我,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前期,隨著國家經濟體制改革不斷深入與發展,農村商品經濟空前活躍,楊家秤鋪迎來了黃金時期,每年售出桿秤多達五六百桿。后來隨著計量器具的推陳出新,1997年國家計量管理部門出臺了淘汰木桿秤的政策,木桿秤理所當然地被電子秤和磅秤所取代,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鎮上原來的幾家以制作桿秤為業的秤鋪都相繼關門,僅剩楊氏一家勉強支撐。秤鋪生意日漸清淡,每年制售的桿秤僅百余桿。楊衛斌只好在鋪面里賣一些鍋碗瓢盆之類的日用品,并代賣電子秤、磅秤,偶爾也應客戶的要求做幾把木桿秤,勉強維持著生計。如今使用木桿秤的人越來越少,年輕一代大多不識秤花,而制作傳承人則更少了,木桿秤制作技藝瀕臨失傳的危險。

①1983年楊氏桿秤獲得的獎狀
幸運的是國家非常重視古老手工技藝的保護,2011年6月,“秦渡鎮楊氏木桿秤制作技藝”被列入陜西省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楊衛斌也被政府文化部門命名為木桿秤制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從而給木桿秤帶來了一線生機。
“現在不是很多人搞收藏嘛,我就是要把桿秤做得更精致、更美觀,像工藝品一樣具有收藏價值,讓手工桿秤煥發出新的生命力。”楊衛斌利用網絡平臺推出了諸多手工木桿秤品牌,即在秤桿上釘刻相應內容的漢字秤花,如生肖秤、婚喜秤、賀歲秤、慶生秤等等,竟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許多人對這些特制的木桿秤非常感興趣,紛紛付款預定。這幾天,楊衛斌正在為深圳的收藏者趕制一批小木桿秤。楊衛斌還有一個想法,就是籌建一個木桿秤陳列室。為此,他經常利用走村串戶賣秤的機會,從民間購買、收集各種珍貴材質、型號的老木桿秤,積極為充實博覽室作準備。
為了讓木桿秤制作技藝傳承下去,楊衛斌在秤鋪門外打出了“免費招收學徒”的廣告。他說,當年制秤手藝是楊家賴以生存的傳家寶,是不會輕易外傳的,如今我免費收徒,就是希望有人能把手藝傳下去,祖輩們傳下來的這門手藝,絕不能在咱的手中失傳。
走出楊衛斌的秤鋪,我漫步在人來人往的秦渡鎮古街上。街道兩旁店鋪林立,習習春風吹拂著幌子,此起彼伏的叫賣之聲不絕于耳。那些臨街擺放的日雜、干果、調味佐料攤位上,盤式機械彈簧秤、電子秤顯得非常醒目,交易時擺動的指針、跳躍的數字,似乎在嘲笑著落伍的木桿秤。也許,楊衛斌對祖傳木桿秤的堅守是孤獨的,但更是神圣的。木桿秤所承載的厚重歷史,是現有衡器所不能比擬的,就像現代摩天大樓里的混凝土構件與萬里長城上的一塊古磚,不能相提并論、同日而語。朗朗乾坤,蕓蕓眾生,人心如秤,秤顯公平。驀然間,一家店鋪里傳出一首耳熟能詳的歌:天地之間有桿秤,那秤鉈是老百姓。秤桿子挑江山,你就是那定盤的星……(責任編輯/凌云 設計/毛艷梅)

②西安市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秦鎮楊氏木桿秤制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證書

③楊衛斌做的木桿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