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不是段子手

葉兆言

快過年了，大家在一起說笑話，老王同志貢獻了一個新段子，是真事，不是創作。說某領導工作需要，天天喝酒天天灌醉，夜夜司機送回家。領導住4樓，喝高了，只好背上去。司機熊腰虎背，背小矮個兒的領導不是事，讓他煩惱的是領導太太太兇。這太太天天要數落老公，領導脾氣好，一個勁傻笑，她不解氣，就掉過頭來教訓司機。

可憐司機天天被罵一頓，又不敢得罪，存了一肚子不痛快。有一天，他終于火了，把領導背上樓，往大門上一靠，下樓撥電話，說領導的老家送了一袋山芋，已派人送到他家門口。領導太太最愛吃山芋，興沖沖去開門，倚門上的領導，像一袋山芋那樣倒在她面前。

聽了這段子，所有人都大笑。老王同志問我，與作家的小說相比怎么樣，我不得不承認精彩，是口服心服。說老實話，還真不是敷衍，起碼我寫的小說，很難讓人那么快樂。老王同志責怪說，這就是當作家的不對了，我們花錢看你們的文字，為什么不能直截了當地讓讀者快活一下呢。

確實是作家不對，不過也是作家的無奈，小說中可以有段子，畢竟不是段子。寫小說的人都邪門歪道，常為根本不存在的事瞎操心。同樣一故事，小說家的興奮點，一定不會只在那個結尾上。他會考慮很多段子之外的東西，會一本正經去胡思亂想，領導為什么天天喝酒，為公，還是為私。現如今，喝酒也是工作，某部門某職業，要想為人民服務，要想擺平這擺平那，必須得喝酒。

打個不恰當比方，領導仿佛今天的成功人士，名成功就，呼風喚雨威風八面，也挺累。夫榮妻貴，領導太太有錢有勢，基本上就是中產階級，活得很滋潤，卻也有說不出的窩囊。領導有領導的苦處，太太有太太的遺憾。天下事總有不如意，酒是色媒人，喝酒傷身，前一種原因，后一種結果，都可能引發嚴重問題，譬如夫妻生活。

司機顯然屬于底層的老百姓，開車是工作，好比當下做保安，當小職員，下崗再就業，退休了還在找活干。同樣司機，為領導開車便不一樣，待遇要比別人強，眼界難免也高。老百姓的最大本分，是當好老百姓，領導的司機雖然也是老百姓，是不是真的肯安分，很難說。

也許哪天，司機和領導太太的故事，已不是一袋山芋。誰讓她天天罵人，憑什么，為什么。打是疼，罵是愛，小說家不由自主會往邪里想，領導太太應該有些姿色，手上肯定捏著老公的短，真要是黃臉婆，又沒心計，怎么敢罵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