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雪梅+林超然
林超然:《文藝評論》雜志主編。教授,文學碩士。黑龍江省文聯文藝理論研究室主任,黑龍江省文藝評論家協會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曾在《人民日報》《文藝理論研究》《文藝報》等處發表文藝評論文章130余篇,出版學術專著《汪曾祺論》《1990年代黑龍江文學研究》等多部,先后十余次獲得“黑龍江省文藝獎”“黑龍江省社會科學研究成果獎”等省級以上學術獎勵。系魯迅文學院首屆“中青年文藝理論評論家”高研班成員(2005年),中國文聯“全國文藝人才”高研班成員(2014年);“黑龍江省青年文化新星”(2008年);燕山大學兼職教授(2006年);黑龍江省文學評論專業委員會委員(2002年)。另在各類文學報刊發表作品400余件,出版散文集《學習奔跑》等。
任雪梅: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文學所副研究員。
任雪梅:我注意到,您是從高校調轉來到編輯部的,一年多時間過去了,這種轉軌是否平滑、順暢?這樣的身份變化對于您本人和《文藝評論》意味著什么呢?
林超然:還算好吧,我這個人適應能力還是可以的。有一點我很幸運,那就是這么多年我的興趣愛好與工作性質常常疊合在一起。作為一個以筆為生的人,這么多年其實一直離報刊都不遠的,想要自己的文字面世找到“婆家”,就要熟悉甚至研究報刊?!拔冶緦⑿耐忻髟拢l知明月照溝渠”的情形是有的,原因有很多,作者對要投寄的報刊沒概念、不了解可能就是其中的一個。每張報紙、每本雜志都是活的生命體,它有自己的眉眼、好惡和性格,對不上脾氣,就不能獲得它的認可、它的放行。
我常發的那些報刊,就是我多年來保持交往的朋友,它們給我的是一種親近感、一種感情表達方式。《文藝評論》就是這樣。從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我就是它的作者,最初我還只是個二十歲多一點兒的毛頭小伙子,現在看那時的文字特別青澀,愧對少作呀,我越發體會到《文藝評論》編輯老師對我的厚愛和照顧。二十多年下來,我也在這本雜志上發了二十多篇,恐怕是作者中文章數量的第一吧,我對它有一種特別的敬意。但是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從它的作者成為它的編者,緣分吶。原來只是走親戚,這回還住下賴著不走了,由客人變成了主人,還真是有點不大習慣。
實際上,我的編輯生涯要早得多,1998年、1999年兩年我曾有幸在《演講與口才》雜志社工作,近距離跟邵守義先生學到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個中情景真是難忘。大概是2008年春天我調入《綏化學院學報》編輯部,高校學報,特別學術,干了四五年,真是得到了很好的學術鍛煉,要知道它涵蓋了人文社科類的所有方向,主編什么都得明白一點兒,否則活兒就沒法干了。
如今這種身份變化,對我本人而言,多了許多工作內容也即人生內容,讀書、寫作都從最高處退下來讓位于編輯事業。我的多數心思,都用在了選題策劃、溝通稿件,甚至找錢的事情上了,因為辦刊經費緊張不是?我的到來,對于《文藝評論》也會有點兒特殊意味,主編的所思所想,一定會作用在、反映在刊物上,我會與這個名為《文藝評論》的朋友重新認識、重新開啟和建立一種不同于以往的友情模式。
任雪梅:當下學術期刊林林總總,競爭日趨激烈,有一些刊物日子已不好過。作為一本文藝理論雜志的主編,您怎么認識刊物的處境,會做出怎樣的應對?
林超然:《文藝評論》恐怕就是您說的“日子已不好過”里的一個?!段乃囋u論》創刊于1984年,三十多年過去,我們有了不短的發展歷史,有了很好的理論積淀,有了不錯的學界口碑,差不多國內所有文藝理論、評論方向的專家、學者,都曾是我們的作者,不少人的第一個重要的學術腳印就出現在《文藝評論》上——也就是說他們是從這里出發,走向全國的。說這些,不是說我們曾經“闊過”,不是說現在的心境有幾許落寞。沒有,真的沒有。當初那些作者,并沒有忘記《文藝評論》,他們很多人至今仍是作者隊伍的中堅力量。
但黑龍江省地處邊遠,也容易成為文化的神經末梢,遠離話語中心,辦刊一定會受到影響,這一點無需回避,所以我給自己刊物的一個定位就是“不逞強”?!安怀褟姟?,是有自知之明,走差異化發展之路,對于學術話題,不在時間上爭第一,而在沉穩、厚重上花力氣。就像我們刊物的外觀設計,仍沿用傳統的不去追求時尚的小開本,裝幀也近于素面朝天,在刊物叢林里顯得很不起眼卻不失一分自信。我覺得大場面、大熱鬧與我們無關,我們只堅定地、幾十年如一日地做好自己,持續地發出不太響亮但足夠結實的聲音,以“有為”贏得“有位”。
“不示弱”是另一個定位。我把“不示弱”理解成刊物的價值和意義。每一本刊物都是一個平臺、一個陣地,守土有責、守土負責、守土盡責是應該的。我們既不好高騖遠,也不墨守成規,“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這是一個變革的時代,我們一定會及時作出自己的反應和選擇,做好當下,擁有未來?,F在的文藝理論刊物不少,發的論文也足夠多,但是真正起到積極作用的論文數量還是遠遠不夠。“被邊緣化”成為絕大多數文藝評論的宿命,這是嚴峻的形勢,也是嚴肅的課題。
知識分子應該愛惜自己的羽毛。我這些年的習慣是,凡是署名的活計,寫一篇文章一本書,不管是給什么報刊哪個出版社,可能在別人看來依然不夠好,但在我自己一定是拼光了所有力氣,再也拿它沒辦法了,至少在當時它是我的全部火力。母親說我是拼命三郎,真正了解我的人大都會相信這個結論。我是折騰型的,QQ簽名是“人不做事,易于速老”,有點兒變態吧?但這就是我?!段乃囋u論》也是署了我的名字的差使,我必會全力以赴。至于諸般結果,可能“暨乎篇成,半折心始”,可以不去管它。
任雪梅:我好像聽出了一點點孤獨和悲壯。換個輕松些的話題。我知道您這些年始終堅持文學創作和文藝批評,同時操持著好幾樣兒武器,這些與您如今的編輯工作是怎樣的一種關系,它們會如何發力,起到一個什么樣的作用?
林超然:哈哈,這個話題也不咋輕松。這幾年我的武器庫里幾乎已經沒有文學創作了,或者它還藏于某個角落,但到底已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我是因為熱愛才割舍、放下的,原因是力有不逮。等我退休以后再重操舊業?誰知道,也許那時更加有心無力了。人早過了四十,是能想明白自己這輩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了,這是本分。我在創作上無天賦,只滿懷熱忱靠使蠻力是不夠的,那做不到太好走不了太遠?,F在我把對文學的鐘愛轉移到文藝評論上了,盡可能寫得性情一點形象一點兒好看一點兒。文藝評論,也應該是語言的藝術。endprint
有點創作經驗和批評實踐是挺好的。你親自下過廚,才會明白做菜是怎么回事,至少不至于太外行。大家不大買學院派的賬,很大一部分是因為他們“不及物”,從學理走向學理,從工具走向工具,對于那些有話不會好好說、詰屈聱牙的文字,我不愛看,犯困;更不愛編,犯愁。但我們刊物也發這樣的東西,屢禁不止啊,盡量克服吧,太多的作者也只會這么寫。還有,你寫,才會深諳作者的甘苦,才會置身藝術之中,寫而優則評,評而優則編,應該是一種不壞的選擇??上В裉煅剡@條路走下來的人太少了。新一代的文藝評論家,有太多是“考試”考成的,而不是“寫作”寫成的,這有點讓人擔心。我試過,您也可以試下。比如您想了解當下理論界對余華小說語言藝術的研究現狀,去搜數據庫吧,您會驚異發現,空對空的多,從抽象到抽象,點到余華作品題目的已屬不錯,來到作家的語言現場,舉到具體語句例證的少之又少,好像大家約好了似的,誰都不提,這多奇怪呀。
我的這種認識自然會影響到我主持的刊物。我們可以自信地說,《文藝評論》在同類期刊中,文風算是相對輕松、自由的。別林斯基說過:“批評不是藝術和科學之間的中介者和調解者,它是理論對實際的應用、那個被藝術所創造而不是本身創造藝術的科學。”這話被太多的人引用、實踐,因著它的誤導,許多批評家放棄了對自己更高的要求。認定文藝批評寫不成藝術無疑后患無窮,目標本身的低下,必然殃及批評家的寫作熱情,這是帶有方向性偏差的錯誤,它足以使批評家不振作,實在不可等閑視之。
有點兒跑題了。主編動筆,是分內之事、職責所在。國內的文藝理論期刊的主編,幾乎都同時是評論家,我只算勉強及格吧。
任雪梅:《文藝評論》是否有個時隱時現的“黑龍江”這一前綴?對地域性這種強調會不會束縛雜志的發展?如何把握好分寸實現區域性與全國性的通約?
林超然:我至少愿意《文藝評論》的某些選題、某些作者和某些學術努力有“黑龍江”這個定語。文藝史家丹納在《藝術哲學》里說:“地理環境、種族和時代是決定藝術發展的三個要素。”無可改變的一個事實是,《文藝評論》是黑龍江的一本刊物,它從黑土地里長出來,呼吸的是高緯度的高寒空氣,它注定被這方水土上的人文風度著色。我們不必刻意回避這種影響,相反倒是要好好葆有這種“處江湖之遠”卻能夠泰然自若的達觀姿態。過于密集的時尚和飛奔的現代化,有時無益于一些文藝理論的生長和完善,我是說,有些文藝理論需要一個反應的時段。毋庸諱言,所有的理論期刊都要從區域性走向全國性,這是一種誘人的自我完成和自我實現,誰都不會放棄。但區域性是基礎,全國性是目標。
《文藝評論》有個欄目就叫“黑龍江評論”,可以是黑龍江寫的,也可以是寫黑龍江的。其他的欄目也會有意無意地向“黑龍江”傾斜。黑龍江的文學藝術成就比之任何一個省份都決不遜色。從關內來的移民文化,從外國來的異域風情與本土民俗匯合之后形成的藝術形態,像活化石一樣獨步天下、異常珍稀。如果從1946年哈爾濱解放算起,黑龍江的文藝評論已經走過了七十年的歷程。在這大半個世紀的時光里,文藝評論與黑龍江的現實生活碰撞互動,與文藝創作相輔相成,既有對藝術形態的熱忱探究,也有對社會人生的深入闡發;既有對國家民族命運的高度關注,也有對黑龍江文化的大力呈現。但總體來說,黑龍江的文藝評論滯后于文藝發展。我們身處富礦卻不盡力去做,自己都不在意,還指望誰來在意?
《文藝評論》的視野當然不限于黑龍江,我們決不缺少全國眼光,也決不缺少世界眼光。有時做好眼前的事,就做好了一切的事。機會和幸福,常常就在跟前,不一定要到遠方去,就像《青鳥》里寓言的那樣。我們身邊就有一個絕佳的例證。你看作家遲子建,她憑借深沉虔敬的情懷和詩意透脫的文字,把黑龍江記憶變成了中國記憶、世界記憶和人類記憶。演藝界常說“只有小演員,沒有小角色?!闭孀龊昧?,不少事情就能實現小與大的通約、轉化。
任雪梅:那么,在您理解,什么才是文藝評論家的職業本領和職業操守,什么才是文藝評論期刊的專業精神和人文境界呢?
林超然:有職業本領和職業操守的文藝評論家才是一個稱職的文藝評論家。他至少要通過自己創造性的勞動,把作品中所包含的美轉變為比較容易欣賞、容易領會的美,成為美與美的聯結者。他要弘揚正能量,提倡多樣化,尊重藝術規律,發揚藝術民主,既要引領藝術家,又要培養欣賞者。切實使文藝評論成為文藝創作的一面鏡子、一劑良藥,成為引導創作、多出精品、提高審美、引領風尚的重要力量。
文藝評論家一直有藝術“導游”“媒妁”“磨刀石”“清道夫”之謂,好的文藝評論一定是洞幽燭微、獨出機杼的文字,是有“無限眼界、無限文心”的佳構。文藝評論家想要跟上文藝發展的步伐,取信于讀者和觀眾,就要立足時代前沿,通過不斷地學習和實踐,使自己的藝術鑒賞能力向著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標準持續提升。文以載道、以文化人,傳遞向上向善的精神。這是在背教科書,但這就應該是我們的行動指南。
至于文藝評論期刊,它擔當的責任與評論家是一樣的。打鐵還需自身硬,要解放思想、開拓創新、與時俱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拓展文藝理論研究的新領域,讓努力永遠“在路上”。要想活得有尊嚴,要想加強影響力,文藝評論就要回歸真正意義的“批評”——好處說好,壞處說壞,不做“和事佬”你好我好大家好。光說不練假把式,一切都要由行動和成果說話,說話硬氣,人家才肯相信。
人是社會動物,人的生存、發展和思想表達都要在一定的社會活動中進行和完成。文藝評論是文藝活動不可或缺的環節,對文藝創作具有重要的監督和引導作用,是繁榮社會文化生活的一支生力軍。文藝評論家的全部活動不但要依靠社會的整體氛圍,而且要依靠評論領域內部營造的專業氛圍。《文藝評論》能做的就是盡可能提供一個公正、透明的平臺,讓評論家樂于回娘家,相信《文藝評論》是自己的家園和后盾,從而高興來這里發聲。
我們何其有幸,身逢文藝發展、繁榮的大時代,我們要做的就是加倍努力,加倍珍惜,“折中情文,裁量事代”,用自己辛勤的汗水高擎起使命的大纛!我看可以不說了,都開始高呼口號了,就此打住。剩下的就應該是轉段兒——“聽其言,觀其行”了。
任雪梅:好吧。那就先說到這兒啦,也不早了。再見。
林超然:好的。容后再聊。再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