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一波
摘?; 要:著名作家余華在沉寂七年之后推出新作《第七天》,學者們以期待的目光審視之后引發了大量爭議與討論,褒貶不一。本文從敘事手法、寫作技巧、主題等方面對其進行分析與研究,以求對其進行完整解讀,分析其文學價值與藝術特色。同時,本文也對文本中頗受爭議的角度進行分析,以求客觀公正地抒發見解。
關鍵詞:余華;《第七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08-0-02
1.敘事手法與寫作技巧
余華代表作《活著》表現了福貴與家珍夫妻關系的堅貞純潔與骯臟背叛的矛盾統一,《世事如煙》中七個家庭的如煙世態、飄忽的節奏以及詭譎多端的命運,《許三觀賣血記》中許三觀和他父親在苦難中的感人與心酸,《現實一種》里那些充斥著觀念化議論的寓言,《十八歲出門遠行》中“我”的小聰明、圓滑與荒誕,《古典愛情》中柳生和小姐惠之間令人嘆惋的陰陽兩界、人間地獄……從敘事手法與寫作技巧來看,《第七天》中的寫作技巧與敘事方式在此前作品的基礎上進行了更為嫻熟的排演?!爸貜汀薄ⅰ袄@”與“回環”是現實主義作家常用的敘事方式。余華也不例外,小說中不自覺的“重復”是余華標簽式的敘事風格,為了增進情節鋪排在讀者心中的地位與閱讀體驗,在他的文本中大量使用了這樣的“重復”與“回環”。《第七天》里已經身在“那邊”世界的張剛和李先生那下棋悔棋的情節鋪排,采用的就是“重復”與“回環”的寫作技巧。余華“重復”與“回環”寫作技巧往往表現的是人物之間復雜、糾結、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不僅僅是為作品貼上防偽標簽,更是一種高超的寫作技巧和表現手法。
《第七天》以“我”即楊飛為線索,描寫了一個剛剛去“那邊”的人所見到的陰陽兩界。概觀中外現實主義文學,“幽靈敘事”并非是一種全新的敘事模式或手法,但以此來描繪當今中國和批判中國現狀當屬首創。被奉為“幽靈敘事”經世之作的《神曲》(但丁著),被覆蓋了厚重的神學袈裟,試圖站在啟蒙主義與反蒙昧主義的立場來進行對現實世界的精神指引,這一類“幽靈敘事”作品的背后暗含著精神光輝或宗教神學的指引。與之不同的是,《第七天》在余華冷靜的筆調下,一如既往地冷漠,從語言文字的冷漠到精神的冷漠,都讓人覺得透不過氣。余華在小說里所描繪出的“那個世界”擁有太多“這個世界”所缺失的元素,比如人性的關懷、尊嚴的平等、和諧的世界以及人與人之間的大愛。因而,《第七天》中“那個世界”是對“這個世界”所缺失的愛、人性與溫情的彌補,是余華對這個缺失了愛的“這個世界”反觀與批判式想象,反襯出生存在“這個世界”現實的冷漠、復雜和荒謬。從這個角度來看,《第七天》的“幽靈敘事”是一種敘事上的技巧,而非承認由鬼、靈、神組成的“那個世界”的真實存在。歸根結底,“幽靈敘事”的手法只是作家對于現實批判態度的手法和表現方式。
2.荒誕與真實
余華曾經說過:“作家所有的想象,都抵不過現實的精彩。”《第七天》從主題與現實的荒誕性上驗證了這句話:“在現實的荒誕面前,想象和虛構是蒼白無力的”。從《十八歲出門遠行》到《世事如煙》,從《在細雨中呼喊》到《活著》,余華都在抽象、荒誕的語言和故事中直擊歷史的真相和人性的真實。
《第七天》與余華之前諸如《活著》、《兄弟》等小說不同,它不是從荒誕抵達真實,而是從真實的角度出發抵達荒誕。在《第七天》中,余華用批判的筆調刻意勾勒出了一個充滿諷刺的“真相”,他筆下的“荒誕”在當今中國變成了真實的現實和個體切身可感知的經歷,變成了當代中國人生存現狀的本身。以《活著》為例,《活著》描述了人在現實逼迫和自我精神逼迫下的精神狀態,將生命存在的意義歸結在存在本身(余華語:“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而不是為了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第七天》在《活著》的現實主題下解構了更深的真實:個體處在充滿荒誕性的真實世界時,個體在強大的精神壓迫下顯得無路可退,連個體生命的存在本身也遭到質疑,如果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那就失去了生命所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以,《第七天》中的楊飛并沒有像《活著》中的福貴那樣茍活,而是以不自知且荒誕的方式去往“那個世界”找尋自己的歸屬地以及去往“那個世界”的原因,他游離在陰陽兩界,最后找到了“死無葬身之地”。從《活著》到最近的《第七天》,余華始終用生命哲學與存在的角度觀照歷史和現實中小人物的命途?!兜谄咛臁吩诮咏姺睆碗s的真實時,用嘲諷現實的語言和冷靜的格調壓制了荒誕的黑色幽默般的狂歡氛圍。但它卻突現出了余華對真實世界的不滿、焦慮、感懷和無奈。我們所理解的荒誕,是在殯儀館的候燒間,也存在著豪華區、貴賓區和普通區,而這些都在真實中真實地存在著。然而荒誕并沒有就此打住,在“那個世界”還有一些只能常年游蕩在“死無葬身之地”的孤苦的靈魂——所幸的是,“那里樹葉會向你招手,石頭會向你微笑,河水會向你問候。那里沒有貧賤也沒有富貴,沒有悲傷也沒有疼痛,沒有仇也沒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這些也是真實與荒誕的矛盾結合。看似荒誕,卻一步抵達真實。
這是荒誕的,然而,又是真實的。《第七天》中用荒誕性語言和敘事方式來進行的一系列描寫,滿含著余華對真實世界的獨特領悟和基于真實世界的個人判斷。余華曾多次強調,“30 多年來的飛速發展給中國社會創造了無數的物質奇跡,卻也留下了無數匪夷所思的精神奇觀”。在這些他所述的精神奇觀中,他體會和感受的是人性的破敗、凋敝,是人間大愛在現實的荒誕面前不自覺的傾斜直至坍塌。
3.三宗罪
3.1 網絡快餐而非巨著
《第七天》在期待和嘩然中出版后,余華試圖回應所謂在小說情節中大量挪用社會新聞的這些質疑和批評,他在微博和公開采訪中,都重新提到了馬爾克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里寫了很多當時哥倫比亞報紙上津津樂道的事件和話題,他說他走到街上,就有讀者對他說:你寫得太真實了”。
其實, 在《番石榴飄香》這部訪談錄中,馬爾克斯就曾提到過新聞事件對于小說創作的影響 ,門多薩問馬爾克斯 :“那就是說,你是從現實中擷取素材的了?”馬爾克斯回答 :“不是直接從現實中取材,而是從中受到啟迪 ,獲得靈感。”緊接著,在談到 《一件事先張揚的謀殺案》時 ,馬爾克斯說 ,這部小說耗費了他三十年的時間,“小說中描寫的事情發生在 1951年 ,當時,我覺得 ,還不能用來作為寫長篇小說的素材,只能用來寫篇新聞報道”。
人們針對社會新聞的指責并非否定社會新聞對小說創作的影響,抑或不能接受社會新聞出現在小說中,而是不能接受一部長篇小說僅僅只是幾篇社會新聞的堆砌。《第七天》的故事情節中,被余華植入的當代重大新聞事件有至少四起,杭州賣腎車間案;楊佳襲警案;濟寧丟棄死嬰事件;佘祥林殺妻冤案等。這樣的新聞事件本身充斥了暴力和血腥 ,事件過程跌宕起伏,《第七天》中所述新聞的背后,是被偽裝后的人性深淵。如若放在19世紀的現實主義小說家手中,每個事件背后都可以挖掘出一個長篇小說的雛形 ,以及現實生活的全景;如19世紀后期秉持 “新新聞主義”理念的作家如諾曼·梅勒,他在作品中呈現出的也不是社會新聞的復制品,而是社會背景和現實社會生活的寫照;更有文學批評家認為余華創作《第七天》,只是做了一件中國千百萬網絡寫手甚至網絡編輯坐在小房間里就可以輕而易舉完成的事情,即搜索、復制粘貼和改頭換面。
3.2情節漏洞與抽象敘事
讀者對文本的質疑主要表現在文本邏輯不夠嚴謹、情節鋪排不夠緊湊。例如,小說中的鼠妹及其男友即使雙雙失業,現實中出于尊嚴和面子的考慮,恐怕也不會如小說中所描述的那樣,喪失尊嚴地四處乞討。鼠妹因為男友送山寨手機而輕生,我們且相信她是這么極端的孩子,但是她的男友在回家照顧父親之時竟沒有時間給她打一個電話?
《第七天》中余華對李青的描寫,“據說她在酒桌上落落大方巧妙周旋,讓那些打她主意的男人被拒絕了還在樂呵呵地傻笑……”??v觀國內外文學大師對小說人物的刻畫,大都是用細節的描寫來凸顯人物性格特征,很少有用抽象直觀的筆墨來描寫人物。例如《茶花女》中對瑪格麗特的描寫即時從細節和側面描寫來展現其人物特色,通過瑪格麗特肖像的描寫來展現其美貌,通過男子對其的愛慕和貴婦們對其的好奇來體現她的魅力;《圍城》中對唐小姐和蘇小姐的描寫亦是從言談舉止中來刻畫人物。
3.3主題依舊
余華的《第七天》延續了他一以貫之的悲情主題和他獨有的文學風情,讓讀者感受最深的是楊金彪與楊飛的養父子關系這條主線,可惜這條主線被其他副線插入、中斷,有時甚至下降為副線之一?!痘钪返闹黝}有飽滿的親情,有通過人性的魅力贏得的愛情,有死亡,有最悲愴的活著;《兄弟》、《許三觀賣血記》也大同小異,都延續了余華的“受難”主題,本來滿心期待余華在《第七天》中能為這一主題帶來一些新的素材與讀者觀感,結果還是千篇一律的情節鋪排與揮之不去的死亡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