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照花的傳奇人生

劉楠

道不完紅塵奢戀，訴不盡人間恩怨，歷史的風煙滾滾，有多少英雄埋骨，有多少紅顏殞身，在有些人眼里，美人骨頭輕不過三兩，如花的面孔也終會凋零，然而，這天地洪荒萬里，卻有一個你，傳奇絢爛，臨水照花般，留在了我心底。

上天用雙手撥動命運輪盤，你就恰好指向了“傳奇”，于是，從出生起，就注定了不平凡。

的確，祖母李菊耦是晚清重臣李鴻章之女，祖父張佩綸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然而，他們只道你是簪纓世族，名門之后，可這又有何用？家財萬貫，血統高貴又能如何？歷史不過是一場舊戲，臺上一段光影，臺下已是變幻余生。

從賓客如云的盛景，霎時間劃入無人問津的角落，從煊赫一時的世家大族，到現在的尋常巷陌人家，從當年鮮衣怒馬，經綸滿腹的少年公子，到現在落寞孤寂，暴躁易怒的遺族之后，這般變故叢生，任誰也承受不住。于是時代更替帶來的巨大心理落差讓你的父親意料之中地染上了那個致使清王朝滅亡的罪魁禍首之一——鴉片。的確，夢想還未揚帆，便已失掉方向，這般滋味，又怎能好受？

一個是嗜煙成癮，沉溺其中不可自拔的父親，另一個是崇尚西洋，毅然遠走他國的母親，這讓你的內心極度冷漠。至于那孤傲的近乎扭曲的性格，不也是所謂血統惹出來的禍事嗎？

中學時代可以說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芳華之齡，你僅憑素手就翻轉上海灘文壇，達到文學寫作的高峰。既世俗，又精致，既明艷，又張揚，既濃烈，又蒼涼，你以文字度人，更是度己，人情練達，百事皆通在你的筆下變得靈動鮮活。

筆下再冷漠狠絕，你也終究只是個天真少女，和胡蘭成的這段傳奇初戀，讓你原本就不平靜的人生又多了幾許波瀾。

如你這般明澈世事的女子，也沒能掙脫這愛情的桎梏，這愛情的牢籠。二十四歲，你遇見了那個你自以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君子謙謙，就這樣入了你的眼，你的心。其實，也不見得他就是最好，民國男子多如星火，可是有了他，任是再倜儻風流，文采驚華也是無濟于事。本以為一對金童玉女，能遂了自己的心，成就這段算作美好的姻緣，也已無憾。然而，想著遂心，遂心，也只是遂不得心。

當真如古語所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饒是婚書上寫的好“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可現實卻是殘酷許多。胡蘭成是誰？一個自詡“紅塵蕩子”的男人，他又豈能做到你要的現世安穩？在他眼里，這世間女子甚多，個個遇見皆是有緣，你只不過是眾多紅顏之中特別的一個。

也許他是懂你的，但是，那也只是曾經，一次次出走，一次次背叛，也只能是傷了情，冷了心。從武漢的小周護士，到浙江的寡婦范秀美，他不知已將你忘到了何處。他逃得欣然，逃得無愧。他化名張嘉儀，不是張牽或張招，但卻是以你祖父的后人自居茍活，離開了你，還借你的名義庇護，這該是個多么自私的人？

你一定迷惘過，初識時明明是謙遜有禮，端方如玉的人，怎么到了最后卻是如此薄情負心？你還是下定了決心，既然不喜歡了也不必強求，斷了就是斷了，哪怕后來寫了《山河歲月》，《今生今世》的胡蘭成極力挽留，也已是無望。這場曾經震撼上海灘的傾城之戀就此落幕，也是，你本就是對自己狠得下心的人，何況對他？

你愛的癡苦，他負的輕薄，胡蘭成就是這樣，不過是一個狂狷自負的文人，一個挾妓嘯游的漢奸而已。你若是放棄，便真的余生再無關系。但是他卻緣著你成了以后許多年讓人津津樂道的傳奇。

我想這世間也真的只有傳奇如你，才會如此決絕，決絕的讓人心疼，讓人嘆息。

你說你終究是萎謝了的，胡蘭成之后，你已不是當初上海灘那個心事澄澈的靈動少女。再遇桑弧，也是個才華橫溢，溫潤內斂的良人，說是才子佳人也不為過，當初的真心錯付，讓你淡漠這俗世萬種悲歡，眾生再紛亂，你也已經遠離。

遠赴美國，離開了這生你養你的上海，然而晚年與賴雅的異國生活卻甚為艱辛。他是知己，是丈夫，給了你在這異國寂寥中的一抹溫暖，但病痛的折磨并沒有讓你們的幸福持續太久，你為了醫藥費四處奔波，心力交瘁，照顧陪伴賴雅的十年，讓你更加冷漠，更加偏執。

一生輾轉，顛沛流離，如你所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年少時的話竟是一語成讖。當年孤傲清高素愛紅妝的女子，如今卻是平淡沉寂，果然再傳奇的你也未曾逃過時間的地網天羅。

時間就這樣搖搖擺擺地蕩到了二零一五年，二十年前你悄無聲息地在美國結束了這人間九十五年的傳奇旅程。莫言說你的文字精致貴氣，但卻缺少一種大氣象的東西，他稱你是“天下第一刻薄”，但是就像你自己說過的“如果你認識過去的我，也許會原諒現在的我”那些年的苦痛，那些年的故作堅強，又有誰會懂得？我喜歡你，就只是因為你是張愛玲而已。

我想這世間再不會有人像你，像你一樣傳奇到讓人感嘆不已。

你是貴族小姐，卻說自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小市民，你洞見悲憫眾生可笑后的可憐，卻在現實生活中冷漠寡情自戀，你通達人情世故，卻又我行我素，孤傲清高，你在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紅大紫，寫下許多佳作名篇，卻又在晚年隱居美國，閉門不出，以至于有人感嘆只有張愛玲才可以同時承受奪目的喧鬧和極致的孤獨。你說過，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鯽魚多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紅樓未完。然而，在我這里，人生的前十八年我唯恨我沒能更早的遇見你，我想我會用一生去讀懂你，讀懂那個傳奇絢爛的你。

我的眼里，夢里，心里，總有一個女子走過流年的山高水長，穿過民國的迷蒙煙雨，帶著睥睨眾生的傲氣，款款向我走來，那是你，是那個臨水照花，傳奇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