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打工詩歌在追逐現代性的進程中興起,詩歌內容也大多是對現代性語境下現代性疼痛的呈現,但在一些詩歌中,存在著反現代性的傾向。本文試從逃離城市、重復循環時間觀的維度來分析打工詩歌的反現代性。
關鍵詞:打工詩歌;反現代性;逃離城市;循環時間
作者簡介:彭露,女,湖北洪湖人,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專業:文藝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30-0-02
一、打工詩歌
打工文學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隨著現代化進程興起的一種新的文學現象。打工詩歌脫胎于打工文學,是打工文學的一支。打工詩歌是隨著諸如謝湘南、柳冬嫵、鄭小瓊等一批優秀打工詩人的出現而矚目文壇的。對于打工詩歌的概念,文學界雖多有提及但無定論,主要是圍繞主體書寫和主題書寫兩個向度而有所爭議,即“打工者所寫”還是“寫打工者”。《中國當代文學50年》對打工詩歌的定義:“它是底層打工人寫作的詩歌,帶著鮮明的弱者立場和強烈的底層生活體驗。……‘打工詩歌的代表詩人有謝湘南、柳冬嫵、許強、羅德遠、張守剛、盧衛平、劉春、鄭小瓊等。”[1]而打工詩人柳冬嫵則從題材角度來定義她筆下的詩歌:“打工詩歌是以題材為界定的一種詩歌現象,指所有寫打工和體現打工意識的詩歌作品。”[2]雖定義角度有差異,但打工詩歌大都有一個基本的核心軸,即都是對打工的生活體驗、情感經歷、精神際遇的一種書寫,本文所選取的打工詩歌也是在此意義上的詩歌。
打工詩歌常常呈現的是,現代化進程中打工一族艱辛疼痛的生存現狀,如流水線上的夜以繼日、機床旁數不清的斷指以及疼痛無奈的精神際遇,而這些無疑都是現代性的創傷。這些生存體驗的述說和情感的表達,蘊含更多的是無法“成功”的失意表達。而這種“成功”在更多的意義上是指向物質財富的富足。這些打工詩歌在呈現疼痛的背后仍然是一顆渴望自我“成功”、追求個人物質富足的“現代心”。也就是說這些打工詩歌的主人公們有著被現代社會同化的異化性格,即追逐物質財富、金錢。他們在承認市場、物質、資本等現代性邏輯合法的前提下,嗟嘆艱幸的生存現狀,拷問機器主人的無情自利,殊不知,在某種程度上,這種現代性創傷的呈現意味著對現代性的認可。但可喜的是,在一些打工詩歌中,我們已經看到了反現代性意識的萌芽。
二、逃離城市的反現代性
從社會學維度來解讀現代性,會發現現代性與現代化過程密不可分。工業化、城市化、民族主義、民族國家等歷史進程,就是現代化的種種指標。正如社會學家安東尼·吉登斯所言,“在最簡單的形式中,現代性是現代社會和工業文明的縮略語”,主要是“(1)對世界的一系列態度、關于實現世界向人類干預所造成的轉變開放的想法;(2)復雜的經濟制度,特別是工業生產和市場經濟;(3)一系列政治制度,包括民族國家和民主”。[3]城市化是現代化進程中一個重要環節,現代城市也是現代社會的重要標志。從這個意義上講,打工詩歌中所表現的對城市的逃離之心也是一種反現代性傾向,對城市的拒絕也是對現代性的拒絕。
“聽別人說/城市是個好地方/城市掙錢機會多……”(風童《打工者日記》)帶著對城市神話的向往、豐足生活的渴望,不甘固守那兩畝三分薄地,“放下鐮刀/放下鋤頭/別了小兒/別了老娘……”(謝湘南:《在對列車漫長等待中聽到的一首歌》)“像細菌一樣/擠滿了火車、汽車和輪船/等等交通工具的腸胃,到南方/……”(辛酉:《到南方去》)如果說打工一族這種撲向城市圣火的行為是對現代性的追尋的話,在經歷初期的興奮、新奇后,隨后而至的流水線上的日以繼夜,機床旁的斷指等疼痛的城市生活體驗,則日漸抹平了城市神話的向往,厭倦之感油然而生。這種厭倦投射到筆下,就是字里行間的逃離城市之心。與視野開闊、土地廣袤的鄉村不同,城里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如牢籠囚室的廠房緊緊相擁而建,給人壓迫、窒息之感。所以受夠了耳畔轟鳴的機器聲、流水線上的暗無天日,受夠了這幾乎讓人窒息的壓抑,“我”想逃出去,逃出去。“我真的打算回到鄉下去/我想去守護我父母的風燭殘年/……重要的是在這里我已開始厭惡/我不能從一只鳥的圖案中去猜測季節和顏色/我會在某個夜晚突然消失嗎?從這個城市或者就從這世界。”(謝湘南《放棄》)
這種對工業區的厭惡已經勝過做一個城市人的夢想,這種逃離城市的渴望已經壓倒了起初對“成功”的滿腔熱血。是緣于無法定位的尷尬城鄉人身份也好,是個人奮斗的失意與失望也罷,或是厭煩了沒有一點溫度的機床和永不停止的流水線,打工者對城市不再那么熱望,而是心生厭惡,要逃離工業區、城市。這種對待城市的態度,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反現代性傾向的流露。對城市的逃離,也許是打工一族無能為力后的選擇。但無論是因為什么,這種對城市的逃離,在一定意義上無不是對現代性的反叛。
三、循環時間觀的反現代性
與從社會學的向度解釋現代性不同,歷史觀中的現代性,就是表示一種不可逆轉、直線向前的時間意識。誠如著名學者汪暉所言,“現代性(modernity)一詞是一個內含繁復、聚訟不已的西方概念。只有一點非常明確,即現代性概念首先是一種時間意識,或者說是一種直線向前、不可重復的歷史時間意識,一種與循環的、輪回的或者神話式的時間認識框架完全相反的歷史觀。”[4]而在眾多描寫時間的打工詩歌中,居然存在許多表現與現代性邏輯不一樣的詩歌。打工詩歌中的時間經常喪失了未來性和進化性,不是現代時間的線性向前,而是一種帶有古老東方意味或神話式的循環觀。
“我不能沒完沒了地/再往下寫/工卡上的日子/一天重復著一天/白天 黑夜/她將時間緊緊捏在手里/又濃縮在工卡上”(張守剛《工卡上的日歷》)。一張工卡就是一張以勞動時間為代價換取工資的憑證,工資的多少又與工卡上日子積累的多少成正相關。而這工卡上的日歷就是那“一天重復著一天”、毫無質感的時間的無限反復。捏在在手里的時間,無非是記錄在工卡上的被重疊的時間。為工卡而活的“我”不是走在線性時間的軌道上,而是活在打卡上班、打卡下班的無限循環之中。打卡工人的這種循環時間顯然不同于爭分奪秒地追趕時間的現代時間。謝湘南的《我站在打卡的人群中》甚至連時間的存在都無法感知,“我站在打卡的人群中/當時間以聲音的方式傳遞到我手里/我像拿到了一張繆斯的簽證”,只能通過打卡時發出的聲音才感覺到時間的存在。連時間都模糊了無法感知了,哪有未來性可言。
謝湘南的《試用期與七重奏》似乎更為殘酷:“所有的人都在試用你/連同自己,妓女/謊言重復千遍成為真理/一個被試用連續的人/一個被連續試用的人/一個永遠試用的人/一個永遠試用/一個試用期等號的人/一個等號試用期的人”。謝湘南的主人公“你”就活在現代性邏輯編織的永無終結的“試用”囚籠里。“試用”沒有句點,活在“試用”里的人也就走不出循環時間的關照。
這些打工詩歌在描寫底層人們的打工生活時,比如“工卡”、“流水線”、“永遠試用”,也在某種意義上呈現了一種與現代性時間意識迥然相異的時間觀,如重復、循環,而這種非線性的可逆時間邏輯恰好是一種反現代性傾向。但這里存在一種矛盾現象:“流水線”、“工卡”、“試用”等本來就是現代性的產物,可圍繞它們的“時間”卻不是現代性概念所昭示的直線向前,而是它的對立面,即重復的、循環的。上述矛盾的出現,只能讓人揣測西方所謂的“現代性”普遍線性時間是否只是一個謊言。打工詩歌雖然是在追逐現代性的進程中出現的,它對底層人民在現代性進程中所遭遇的現代性疼痛的呈現,如機床旁不計其數的斷指、機器流水線上的沒日沒夜、又愛又恨的工卡等,也是一種主觀個人奮斗失敗的悲憤書寫,但這并不能抹殺打工詩歌所蘊含的批判力量。對城市的逃離、重復循環時間觀的書寫,都是一種對現代性的反叛,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反現代性的覺醒。
參考文獻:
[1]王萬森,吳義勤,房福賢主編.中國當代文學50年[M].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6.288—289.
[2]柳冬嫵.過渡狀態:打工一族的詩歌寫作[J].粵海風,2002.05.
[3]韋繼豐.現代性視野中的打工詩歌[D].廣西民族大學.
[4]汪暉.去政治化的政治:短20世紀的終結與90年代[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8.3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