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俐利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7--02
014年的拉美文壇,單字概括,非“重”莫屬。迎來文壇重將百年誕辰,紀念活動隆重。送走重量級大師,可謂重創。再觀大獎之作,關鍵字還是“重”字。
一、“重”字當頭的拉美文壇
今年本應是拉美文壇的多重狂歡年。這是“文學爆炸”重將胡利奧·科塔薩爾誕辰百周年,也是諾獎得主奧克塔維奧·帕斯誕辰百年,紀念活動空前隆重。在墨西哥,除去帕斯,詩人弗拉因·韋爾塔和作家何塞·雷維爾塔斯也恰逢百年誕辰。
狂歡背后是重創。墨西哥迎來三位文學大師的誕辰,也送走另外三位文壇巨匠。
年初,阿根廷詩人胡安·赫爾曼在墨西哥城病逝。這位左翼“詩歌斗士”,曾被獨裁政府判死刑,不得不流亡異國。如今,當年通緝他的祖國為他舉喪三天,西語媒體沉重悼念:“詩歌失去了胡安·赫爾曼”。(西班牙《真相報》)
詩歌還失去了何塞·埃米利奧·帕切科。這位墨西哥小說家和詩人,09年塞萬提斯文學獎得主,猝然離世。《時代盡頭》,一語成讖:“我正寫著,黃昏到了,離我不遠,那些還沒有停息的吼聲,不讓我合上雙眼”。
詩壇痛失兩將,而“波哥大不見了那個怕冷的孩子”。(西班牙《國家報》)也是在墨城,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病逝,引起強震。全球各國政要致哀,拉美報紙脫銷。50年前,一部《百年孤獨》,開啟了那個馬孔多的時代,領跑了一場震驚世界的文學浪潮。如今,巨人闔目,無不意味著一個時代的帷幕重重落下。
有失必有得。首先是新獎項的設立。為了緬懷大師,成立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短篇小說獎。哥倫比亞國家圖書館館長孔蘇埃洛·蓋坦在頒獎儀式上表示:“它使得“短篇小說”這一敘事形式在國際性獎項中得到一席之地?!?/p>
另一個收獲,是重量級新星斬獲國際性大獎。哥倫比亞作家胡安·加夫列爾·巴斯克斯,先以《墜物之聲》贏得都柏林國際文學獎,又憑《聲譽》獲西班牙皇家學院文學獎和胡安·圣·克萊門特天主教文學獎。近三年來,巴斯克斯在世界文壇的名氣越來越大,先后獲得西班牙豐泉小說獎、法國羅歇·卡猶瓦獎和意大利雷佐里獎。儼然成為繼馬爾克斯之后最有國際影響力的哥倫比亞作家。秘魯文豪略薩稱其為“拉丁美洲文學最具獨創性的新聲音之一”。
西語文壇重磅大獎也被拉美作家囊括。被馬爾克斯視為哥倫比亞文學的接班人——豪爾赫·佛朗哥,憑《外面的世界》獲得今年西班牙豐泉小說獎。歐洲獎金最高的年度書獎——西班牙行星小說獎頒給了墨西哥作家豪爾赫·斯貝達·帕特森的《米萊娜,世界上最美麗的股骨》。此外,古巴作家昂那多·帕杜拉,憑《異端》獲西班牙薩拉戈薩國際歷史小說獎。墨西哥作家胡安·比約羅的《礁石》獲古巴美洲之家何塞·瑪利亞·阿格達斯小說獎。值得一提的是,它們都是犯罪小說。
2014年,在重創與收獲之間,拉美文壇完成了傳承。
二、以“重”為題的獲獎之作
乍眼看去,2014年拉美文壇大獎,是犯罪文學的天下。五部獲獎之作——《墜物之聲》、《米萊娜》、《外面的世界》、《礁石》、《異端》都是犯罪題材。他們的共性,仍是“重”字。
首先,在疑案之外,獲獎之作描繪了沉重的外部現實,裹挾了關于政治,社會的思考。獲行星小說獎的《米萊娜,世界上最美麗的股骨》,主題為全球化背景下的人口販賣和性奴役。自十幾歲就淪為性奴的米萊娜,周旋于黑手黨和腐敗政客間,多年受辱,終于逃脫。亞馬遜書評稱:“墨西哥政府的腐敗政治在作者筆下已經是一個膨脹到無限大,使人毛骨悚然的東西,這也是小說中比較黑暗沉重的部分。”獲豐泉小說獎的《外面的世界》,描述犯罪集團首腦覬覦森林少女,進而綁架其父親的故事。小說取材于1971年發生在哥倫比亞麥德林的一起真實綁架事件。胡安·比約羅的《礁石》中,旅游勝地“金字塔”,以提供虛假的恐怖體驗——模擬綁架案現場、組織叢林冒險為盈利方式。直到有一天,酒店潛水員被殺,背后的墨西哥販毒集團逐漸顯現。而帕杜拉的《異端》,講述伊萊斯搜尋家族珍寶——倫勃朗油畫,發現父親曾與犯罪集團有牽連,而油畫本身與1939年猶太難民在古巴被拒入境相關。
而巴斯克斯獲都柏林文學獎之作《墜物之聲》,則敘述法律講師與飛行員相遇,目睹其被殺,進而追溯真相的過程,反映籠罩在毒梟陰影之下的黑暗現實。
值得注意的是,在《米萊娜》和《墜物之聲》中,筆觸由外轉內。沉重的內心世界及其跨越個體的共性,是重筆描繪的對象?!睹兹R娜》中,妓女自述部分的篇幅大多被驚慌、絕望的心理描寫占據。《墜物之聲》里,毒販造成的恐懼才是本書主角。且看作家自評:
“現實生活中,總有極度黑暗之處需要小說進行描述,特別是那些涉及對特權的內心的恐懼,這些是很難通過電影鏡頭來捕捉的。”——豪爾赫·斯貝達·帕特森
“在恐懼,不安,不確定性和困惑中生存并不斷掙扎求解的人性,是全人類共通的?!?——胡安·加夫列爾·巴斯克斯
重筆之下,是歷史書寫的深重探索。延續拉美作家一貫的傳統,心理描寫背后,個人記憶往往與集體記憶相連,而探索疑案背后的過程也往往與搜尋歷史真相并置?!懂惗恕防?,艾拉斯搜尋真相,交錯呈現了油畫中的歷史和父輩的苦難?!督甘分校R里奧幫助托尼的故事,也是昨日重現之旅。《米萊娜》里,性奴少女的內在創傷,是犯罪集團陰影下一代人的標記?!秹嬑镏暋分校芍v師的內心恐懼,是販毒歷史傷痕在個體身上的投射。正如巴斯克斯所言,內在的創傷聯合、標記了整整一代人,小說是國家私密的歷史。犯罪題材之下,沉重的現實描繪與深重的歷史書寫并置,這便是本年度拉美文學大獎的趨勢。
三、舉重若輕的拉美文學
大師駕鶴西去,新星冉冉升起。獲獎之作中,族長,魔女,無處可尋。犯罪,偵探,大行其道。在全球化的時代,伴隨著“馬孔多已成過往”的論調,對于糾結在“延續文化傳統”與“摩登化,西方化走向世界”兩難之境的拉美文學,這是否意味著對傳統的背離和向歐美的趨同?
其實不然。犯罪小說作為文類也許源自西方,但拉美文學與犯罪題材的結緣,可以追溯到16世紀。從印加·加爾西拉索的《王家述評》到19世紀的高喬史詩《馬丁·費耶羅》,以及浪漫主義的代表作——《屠場》和《阿瑪利亞》,20世紀初的地域小說——《堂娜·巴巴拉》和《漩渦》,這些拉美文學史上的名篇里,都有罪犯和疑案起始或驅動的情節發展的情形。
而不同于西方“誰是兇手”的故事,在拉美,犯罪小說總被借用于林林總總的目的,來批判性地描述、檢視那些充滿專制、暴力和不公的社會、政治、文化制度,因而讀者能夠聚焦于地域文化來審視拉美的疑案。曼努埃爾·馬科斯曾說,“拉美小說總體上是對以往處于邊緣的人文因素的整合,以及對拉美基本家長制結構的現代社會的批判”。在此意義上,犯罪和疑案已不是類型,而是拉美的敘事策略,用“輕松”的外衣幫助作品負載更為沉重的社會,文化思考。
沉重的主題穿上“輕”外衣,更能適應這個碎片化閱讀的時代。嚴肅文學獎被授予犯罪小說,既是疑案對文學發展的貢獻的表現,也是“嚴肅”文學界對這種結合的肯定。這種趨勢,在世界范圍內也逐漸顯現。2013年龔古爾文學獎被授予犯罪小說作家皮耶爾·勒梅特,2014年都柏林文學獎頒給犯罪小說《墜物之聲》。伴著國際大獎的東風,拉美文學舉重若輕,青云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