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衣

張然

如果是一星期前，我就不會這樣寫，那時你還好好活著。僅僅七天，我們已經陰陽兩隔，我寫給你和這個世界的，已經是冰冷的悼文。

你有一張笨嘴，從來不說你對我的愛。上一年，你給我開家長會，那天天氣極冷，裹著厚棉襖都能把骨頭凍得嘎嘎脆。為了這個會，媽頭天就將你體面的衣服洗了，可是早晨卻凍成了“模型”，但你硬是把它穿在了身上。

家離學校有一段路程，你用你的軍大衣把我裹成粽子，騎上你拉風的摩托車。路上，看你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我的心比寒風割在臉上還疼，于是不停地嘟囔：“凍死了，凍死了，騎慢點！”你不愛說話，也不理我，于是我想用肢體來表達。用手環著你，就會暖一些，但不知什么東西作怪，一個簡單而自然的動作，一直僵在空中沒有落下。

到了縣里，你把車子停在一家早餐店門口，說：“喝碗飯，暖和暖和！”看見你的衣服開始融化，濕漉漉的，我的心跟著流淚，就跟你說出去找廁所。跑到街上，就在路邊，用口袋里揣著的35元錢，給你買了一件和我身上的軍大衣一樣顏色的棉襖。拿給你時，你只是瞄了一眼，但我捕捉到了你眼中流出的暖意。你總是很嚴厲的樣子，不愛說，也不愛笑，更難表揚我。

學校留了給家長寫封信的任務，我很激動，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寫信。我在走廊上偷偷觀察，平生第一次，我看到你在偷偷抹淚。

2015年9月23日，我17歲，你那雙曾經為我抹淚的眼，在遙遠的異鄉永遠地閉上了。你曾給媽說過氣話，說死在山溝里就不用媽媽煩了，結果一語成讖。為了一家人的生計，你去了那里，前不久你跟媽媽說快回來了。媽媽把里里外外打掃了一遍，好等你回來夸她一句“真能干”。

你是躺著回來的，媽媽眼睛哭到睜不開。

在你躺著回家的路上，家里準備了喪事用的東西。我一直不相信你就這樣走了，從聽到噩耗的那一刻，我就平靜地傻了溫和地瘋了。直到看見哥哥姐姐為你披麻戴孝時，我一下醒來并徹底崩潰。我嘶吼著求他們脫下喪衣，跪在地上求他們？？

媽媽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把我打進了現實。

這個現實就是：我已經永遠沒有了父親。從此，我的心將裹著你穿過的那件凍衣，一直走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