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

武文斌

入秋了。

豐收的季節，蕭瑟的季節，有金色的輝煌和喜悅，亦有灰色的凋敝與黯淡；有四海升平，亦有暗流涌動。難得的是，這個季節卻仍能波瀾不驚。

政治老師在講桌前講著違法犯罪以及相關的最近受社會關注的案件。而“天高皇帝遠”的我正望著窗外的落葉，在落日的余暉中舞動著最后一拳生命的熱量。但卻又在這樣清幽而無情的風中徒顯一絲悲涼。

“哎，你看”同桌用胳膊碰了我一下，“蟲子，在你書立上趴著呢。”

我毫不在意地扶了扶眼鏡，“那是只蚊子。”

“要不要打死它？”

“算了，蚊子也是條命，嚇走算了。”在我看來，蚊子對于人類來說太弱小了，在這樣凜冽的風中它的存活已經讓人有些驚訝，況且這樣的驚訝不會持續多久。于是我用筆在它身旁搖晃，出人意料的是，它往上爬了兩步，并沒有要飛走的意思。

“它不會飛么？”

“不知道。”

“不會飛的蚊子該怎么活？”

“算了，別管他了，讓他爬吧。”最后一片葉子已經落地了，我把頭轉向老師，“聽課吧。”

老師講到一個最近發生在我們這座都市的事：“上周一個懷有身孕的未成年少女因屢次行竊被居民抓住過后一頓拳打腳踢，法院的處理結果是，女子監視居住，打人者行政拘留7天——這則案件給我們很多警示……”

那女孩我認識。

她曾住我們家隔壁，年齡與我相仿，好像是同歲。小時候，我印象中的她是個乖巧、文靜的女孩兒。但在我七歲那年，他的父母因車禍去世，失去雙親的她后來由年邁的姥爺撫養，姥爺病逝后就沒人知道她去向何處了。

大約兩年前的一個冬天，我走在街上吃著烤串，遛著狗——狗也金貴著呢！出門前我媽千叮嚀萬囑咐給它穿上件“毛衣”，裹得像個球。快到家的時候，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人跑過來，把頭深埋下去，抬手指著烤串，小聲地問：“可以給我一個……一個吃的么？”聽聲音像是個女生，我遲疑了片刻，心想：“現在到處都是假討飯的小乞丐，假摔倒的老太太，誰知道是真是假？況且……烤串也不便宜呢！”但對這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我又有種莫名的信賴感，“要錢可能是騙子，要飯總沒啥可騙的吧？而且看這個人的樣子不像那些乞丐一樣‘童叟無欺……”于是挑了個最便宜的饅頭片交了出去——這個還頂餓些。回到家，才意識到那個乞丐就是她。跟奶奶說到這件事，她的反應讓我有些不舒服：“可憐的孩子……你看見沒？不好好學習就可能成她這樣。”

后來，再也沒有見到她，可能是去別處了？或是被收留了吧？會有好心人的……我沒有想下去。

前一陣，父親下班后也說到看見這孩子了，似乎眼睛瞎了，在街邊有一個瘸子男人與她一同討錢，出于同情，就給了十塊錢。

“你不該給的，都是騙人的。”媽媽說，“這么多年沒人管，肯定沒學什么好。”

“畢竟認識，十塊錢也沒有什么，給就給了吧。”

我再得知這個人的消息，便是上周的新聞了，據說她都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無依無靠。一起乞討的瘸子男人也不知去向。

“她也太笨，偷東西摁著一個小區偷，真是把人都當傻子了，一看就是沒經驗。”同桌不禁調侃了兩句，這才把我從wander中拉了回來。

胳膊癢癢的。

低頭一看，上面叮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包，正鼓起漲紅的臉，嘲笑我的愚鈍。

我意識到了什么，開始從書桌上仔細尋找著它。

自這一瞬間，我決定以后見到蛾子、米蟲、小飛蟲，都可以饒它一命，唯獨蚊子，一定要拍死。

我一定要拍死它。

然而這堂政治課剩下的時間里我的尋找是徒勞的，隨著一聲下課鈴響，一個影子從我桌斗里躥出來，從窗戶縫中沖出去，去擁抱這個寒意襲人的秋天。

原來它會飛！它竟然會飛！

比起這樣的驚訝，我更想知道它接下來如何生存下去，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冬天，不過相比之下，它還是聰明一些，屬于慣犯。叮個包，吸人血，這是它的生存之道。

風愈加的大了，也愈加的徹骨。

然而這里依然有金色的輝煌和喜悅，依然有灰色的凋敝與黯淡；依然有四海升平，依然有暗流涌動。依然難得的是，這個盛世卻依然能夠波瀾不驚。

我想，蚊子還是要打的，但有些蚊子之所以成為蚊子，或許是因為沒有一個足夠溫情的冬天。

畢竟，這世上除了蚊子以外，再沒有誰天生就是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