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是學問最好的土壤

余顯斌

廢名，是五·四小說家，文筆清新如露，感情自然如水。

廢名是黃梅人，黃梅，乃四祖、五祖修行之處。此地有五祖寺，煙火興盛，廢名很小的時候，就去寺廟玩，跟著大人一塊兒進香，磕頭。

佛，在他的心中，早早就撒下一粒種子。在北大任教寫作期間，這粒種子發芽了。他筆耕之余，研究起佛學。

當時北大，另有一名人，黃岡人，也醉心于佛學，這人，就是著名的哲學家熊十力。

兩人既為湖北同鄉，又為同事，更有相同愛好，于是，閑時，常常坐在一起，一椅一扇一杯茶，談起佛學，切磋佛理，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可是，兩人都有一個特點，在學問上，一旦堅定了自己的觀點，一樣難改。

為此，兩位大師，終于產生了分歧。

一日，對于同一佛理，兩人爭論起來，廢名認為自己的觀點對，熊十力則嗤之以鼻，認為自己的對。廢名認為，熊十力這純屬一根筋，熊十力更生氣，認為廢名固執己見。

兩人，第一次不歡而散。

廢名回家，左思右想，認為沒讓熊十力接受自己的意見，是一種失敗，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做法，為了光大佛學，自己有責任也有義務去再次說服熊十力。

熊十力呢，也有此想法。

又一次，兩人湊在一起，一人一杯茶一張椅，滔滔不絕，展開口水大戰。當然，現場沒有裁判，也比不出高下。

既而，兩人不爭了。

有上心的人忙跑進屋內去看，兩人早已閉緊嘴，咬牙瞪眼，相撲在一起，在那兒摔起跤來。原來，二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均大怒，展開全套武功，想用武力迫使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

兩人在朋友相勸下，華山論劍，終沒能分出誰勝誰敗。

廢名氣壞了，紅著臉，指著熊十力道：“我代表佛，你反對我，就是反對佛?！?/p>

熊十力打架不怵，斗嘴更是勇往直前?！拔掖矸?，你反對我，就是反對佛?！闭f到這兒，意猶未盡，補上一句分量更重的話，“你全家都反對佛?！?/p>

廢名氣極，口結而去。

廢名力戰之余，思索再三，武打不行，口斗不行，我來筆戰。當晚，拿起筆來，洋洋灑灑寫下個人佛學見解，發在報上;熊十力一見，豈甘敗落？馬上寫一篇批駁的文章，登在報上。廢名更怒，提起筆來，再寫一篇批駁熊十力文章的文章，還以顏色。

兩人邊打筆仗，邊閱讀對方的文章，尋暇抵隙，給予回擊。慢慢地，他們在閱讀中接受了對方正確的見解，補充到自己的理論中去。矛盾，是學問最好的土壤，憑借此有時能開出艷麗的牡丹。

幾篇文章寫罷，大家發現，有一天，兩人又一椅一扇一杯茶，坐在一塊兒談起佛理來，不時地哈哈大笑。

能堅持，是偉大;在堅持中接受別人的見解，更偉大;在堅持和辯論中，既完善自己，又完善別人，是偉大中的偉大。現在的學人中，還有廢名，還有熊十力這樣的人嗎？

他們，都已如昨夜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