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給小馬的水杯

吳海麗

和那些學習自覺、聰明可愛的孩子比起來，黝黑的小馬寡言少語，學習成績糟糕，脾氣也暴躁，就連催他寫作業都要發火。五年來，曾多次就小馬的問題與其家長溝通，卻收效甚微。漂亮的小馬媽媽笑瞇瞇的，不愛說話；爸爸似乎很忙，幾乎不露面，偶爾來一下，對小馬只有呵斥與責罵。隱隱的，我總覺得小馬的家庭教育存在問題，但是問題出在哪里呢？

“吳老師，小馬帶礦泉水來喝，還用礦泉水瓶灌水喝！”

還沒在講臺上站定，一只變形的礦泉水瓶已被擱到我眼前，來不及看清報告的人是誰，只看見那空空的礦泉水瓶因為被放得太用力，正如醉漢一般在講臺上搖晃。等它搖晃完畢，一眼看到的便是礦泉水瓶扭曲變形的樣子，不用說，那一定是灌開水造成的。

“這個小馬怎么回事？不是三令五申不許帶礦泉水或飲料到學校來喝嗎？不是說了很多遍，飲料瓶不能用來灌水喝嗎？”一連串的疑惑在我心里翻騰，話還沒問出口，小馬卻先發制人——發火了。

只見他跳出座位，帶著哭腔說：“不許收走我的水杯，把我的水杯還給我。”

真好笑！我還沒批評他，他發什么火？“這是水杯嗎？這是禁止使用的飲料瓶。你看都變形成這個樣子了，哪能用來喝水？”我指著塑料瓶一字一頓地說。

“我知道是飲料瓶，可是我沒有水杯，我的水杯在我爸爸家，我拿不到，你讓我怎么辦？”小馬聲嘶力竭地連哭帶吼。

面對小馬的叫囂，我只感覺火氣直沖腦門，但還是強忍著壓著嗓門說：“你們家只有一只水杯嗎？你不好叫爸爸把水杯送過來嗎？”

“我的水杯在我爸爸家，我爸爸在外地工作。你讓我怎么辦？我已經一個星期都用碗喝水了，這個瓶子總比碗好吧？”

“這個塑料瓶都變形了，你不知道有毒嗎？”

“那又怎么樣？總比用碗好吧！……”任憑我怎么說，小馬一直在不停地重復杯子在爸爸家拿不到的無奈，而我早被他聲嘶力竭的絮叨搞得頭暈腦脹。

眼看大家都要圍到他身邊了，我走過去，對他說：“飲料瓶一遇到高溫就會釋放出對人體有害的物質，不能用來當水杯，從現在開始不許用這個做水杯了！”說著便命人扔掉了那個塑料瓶。

這下，小馬徹底爆發了，怒吼道：“還我的水杯，我的水杯在我爸爸家，我拿不到，我爸爸媽媽分手了，他們分手了！分手了！怎么了？！”

剎那間，整個教室里都是小馬“分手了！分手了！”的怒吼聲，喧鬧的教室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住了。

愣了幾秒鐘后，我意識到了問題的癥結與嚴重性：小馬的爸爸媽媽離婚了，我卻不知道。我扔掉了小馬的塑料瓶，揭開的卻是他心里的傷疤。當他大聲吼叫“水杯在爸爸家”時，我就應該能聽出這背后的痛苦與憤怒。昏頭昏腦的我怎么沒能分辨出“水杯在爸爸家”和“水杯在家里”的差異。一個禮拜，他都在用碗喝水，粗心的我怎么沒發現？如果我不以飲料瓶有毒為由，抓著他不依不饒，小馬一定不愿意在全班面前聲嘶力竭地吼叫“我爸媽分手了”。小馬一定為此憋屈了很久、難過了很久、傷心了很久吧！毫無疑問，小馬糟糕的學習成績、暴躁的脾氣都和“父母離異”有關。別的孩子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小馬卻連水杯都沒有。爸爸家的水杯不方便拿，媽媽家的水杯呢？這個禮拜，小馬到底跟誰在一起？

一連串的問題困擾著我，顯然，在小馬飲料瓶的處理上，我的措施簡單而又失敗。它們如火苗一般點燃了小馬心中那股因為父母離異而蓄積已久的痛苦之火。是我的不當處置導致他情緒大爆發，我應該耐心聽完他使用飲料瓶當水杯的緣由，敏銳地捕捉他的全部情緒才對。

扔掉他那已經扭曲變形的飲料瓶，致使整個事情走向不可逆轉，我不得不請小馬的媽媽前來援助。隨著媽媽的到來，小馬很快平復了情緒。我卻一直都處在失敗的頹喪與難受中。怎么才能安撫小馬受傷的心？怎么才能讓小馬原諒我的粗心與過失？怎么才能讓小馬從父母離婚的悲傷情緒中走出來，讓他仍然相信生活、相信愛？

吃晚飯的時候，我把這個令人傷心的故事講給出身教育界的先生聽，希望他能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幫我重新梳理事情的來龍去脈，并幫我想想有沒有什么辦法可以溫暖小馬的心。先生先是批評了我不分青紅皂白式的魯莽，然后便提醒我可以“對癥下藥”，為小馬準備一只專屬于他的愛心水杯。

是呀，水杯才是全部事件的中心。不管小馬使用的飲料瓶有沒有毒，對于有迫切需求的小馬來說，那只飲料瓶比什么都重要。一個禮拜都沒有杯子喝水，在外打工的父親不知道，天天接送他的母親也不懂嗎？飽受父母離異之苦的小馬，心中一定滿是委屈。

老師的愛無法彌補父母離異帶來的傷痕，但是可以溫暖小馬受傷的心。這種情況下，特地送水杯給小馬，有施舍憐憫之嫌，也不能化解師生之間因為水杯而產生的裂痕。以老師的身份賠一只水杯給小馬，既不傷害他的自尊，也能安慰他受傷的心靈。想到這里，我從柜子里拿出一只未拆封的新水杯，在杯身上用心地寫了一句話——這是小馬的水杯，老師愛你。

可是，怎么把水杯給小馬才不露痕跡呢？因為情緒爆發，所有人都知道了小馬父母離異的事。在今后很長一段時間里，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小馬一定不希望再有人提及此事。只有藝術地處理好“小馬的愛心水杯”，才能讓之前的不快隨風而去。

幸運的是，就在第二天，我等到了一個合適的機會。上課的鈴聲已經打響，滿黑板的字卻沒有人擦，“今天是誰負責擦黑板？”沒人應答，小馬卻從位置上奔過來，拿起黑板擦一邊跳著擦，一邊說：“我來吧！”“哇，小馬真能干呀！”我一邊夸獎小馬，一邊從柜子里變魔術似地拿出那只精心準備的愛心水杯遞給小馬，說：“給，這是獎勵給你的！”全班同學都愣住了，小馬也愣住了，顯然他們都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幕發生。小馬驚喜地看著我，愣了一會兒才接過水杯，歡天喜地地回到座位，孩子們則想起什么似地歡呼起來。小馬呢，把那只原本我想賠給他的水杯放在桌子一角，整堂課都高高興興的。

下課了，我把小馬悄悄喊過來，拉著他的手說：“從現在開始，你要用這只水杯喝出快樂與成功哦！”小馬用力地點點頭，狠狠地“嗯”了一聲，我從這聲“嗯”里，聽到了允諾，也聽到了原諒。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自從我“賠”了這只水杯后，小馬的語文作業再也不要我催了，偶爾拖拉，催他幾下的話，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發火了。我知道，像小馬這樣飽受父母離異之苦的孩子，一只水杯，根本無法一下子使他發生根本性的改變，但是我相信，只要在今后的生活中，我們多給予他一些“水杯式”的溫暖，他會慢慢變得溫暖起來、溫和起來。一個內心溫暖的孩子，無論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快樂和幸福。身為人師，應當努力為孩子營造這樣一種溫暖與幸福。

【責任編輯：白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