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
“祠堂,相當于家族里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怎么可以抄人家的?這不是瘋了么?家族的根都沒有了,魂歸何處啊!”2014年6月,廣東梅州一位城市規劃師在微博發文“梅州圍龍屋在呼救”,引起了湯敏的注意。
梅州地處廣州東北部粵贛閩三省交界之處,是全世界最多的客家人聚集地,享有“世界客都”美譽。圍龍屋作為當地典型的客家居民建筑遍布全市各縣,年頭均在200年以上,有的甚至有600年歷史,是客家人的精神祖地。然而,2013年11月始,梅州開啟造城運動,根據政府規劃,90%的圍龍屋包括祠堂都將被拆除。
“當我看到梅州城區的規劃時,內心是非常生氣的。”湯敏說,“我是做城市規劃的,我知道完全可以不用這么大拆大建。”
他憤然寫下《救救梅州,泣血轉發|梅州市委朱澤君你聽好,拆任何祖屋,祖宗英魂和人民都饒不了你》一文。文章在微信平臺獲得了近10萬的瀏覽量,引起公眾和媒體廣泛關注。
在各方力量的共同推動下,最終該規劃作廢重編,將文物保護納入城市建設規劃,梅州300多座古屋免于摧毀。
圍龍屋是幸運的。有數據稱,全國具有保護價值的古村落大約有5000個,這些古村落大多始建于明清時期,迄今已有五六百年歷史,有的甚至可以追溯到南宋以前,但是由于農村人口外遷,大量古建筑閑置、廢棄甚至倒塌,另有不少古村落在新農村建設、現代化進程的沖擊下,面臨著被推土機一夜鏟平的危機。
“救火式的奔走跑不贏古村消逝的腳步,我想要建立一個全國的古村落保護監督網絡,給每一個縣建立一支志愿者團隊,讓每一個古村都能有當地保護團隊可以依托。”2014年11月,湯敏辭去城市規劃師的工作,發起“古村之友全國古村落志愿者網絡”,建立了“全國古村落保護與活化聯盟”。
“之所以稱‘友,是區別于專業協會,有別于利益聯盟。志趣相同,方稱為友,可以當同志理解,同志是超越界別的,同志的力量發揮過不可估量的作用。”湯敏說。
湯敏并不是第一個提出保護古村落并發起公益組織的人。早在2001年,被稱為“傳統村落保護第一人”的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席馮驥才,就主持了“中國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對古村落最好的保護方法,就是老百姓自己來保護,引導大眾的文化自覺性,使大眾對傳統文化的保護成為習慣。
湯敏也深知公眾參與的重要性。“一個人干出100分,就只是100分,一萬個人干出70分,那就是70萬分。”他說,“讓人民群眾的集體智慧得到表達,改變過去的精英主義思維,公眾的主觀能動性集體蓬勃,這個張力是非常大的。”
他首先通過互聯網將全國有志于古村保護的有識之士聯系起來,“你把一群農民組織起來實際上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也有很多人搞古村保護不過是興趣、玩票而已,要找到那些對鄉村發展有自己的情懷熱情、想把它作為自己事業的人。”這些人被他稱為“新鄉賢”。
在一篇論述“新鄉賢”的文章—《鄉賢、鄉紳、鄉霸—古村之友眼里的新鄉賢社會》中,湯敏寫道:我們更看重一個個普普通通的知識分子、青年、學者自發擔當起鄉賢職責,讓關心公共事務、體察社會、幫助弱勢群體這股精神在普通人中復興。
山西人武文溥2005年大學畢業后來到廣州增城成為一名鄉村規劃師,參與當地的新農村建設。十年里,他對增城這座城市充滿了感情,對其古村遭遇的建設性破壞,卻深感無力,直到遇見了湯敏。
“在鄉村想做一些事情挺難的,因為你沒有給村民帶來產業、經濟發展,村民不會聽你的。”武文溥說,“認識湯敏之后,逐漸找到了組織和方向。”
武文溥成為增城古村之友的牽頭人,湯敏將首屆古村發展論壇放在增城,邀請規劃、建筑界的學者、投資人、創客和政府部門就增城古村的活化展開討論,尋找可行方案。通過這些渠道,武文溥對增城古村的活化思路更加清晰、完善,他組織考察活動,為投資人與古村牽線,讓村民和創客一起參與到古村活化方案的設計中。
越來越多的村民認識到古村保護的緊迫性和重要性,武文溥借機建立起一支專業的古村保護與活化隊伍,在每個鎮都設有服務隊,修復祠堂,引入外來投資一千萬建設“大壩精品民宿”。增城古村之友也在今年3月取得合法身份,注冊為協會,武文溥任協會會長。“如果沒有湯敏,不會有那么多的宣傳和資源,我更不會想到注冊協會,不會有現在的發展空間。” 武文溥說。
在湯敏看來,培養新鄉賢成為當地牽頭人,古村之友的公益扶貧才有抓手;只要有新鄉賢牽頭人,祠堂、書院、非遺、農產等都有復興模式。
潮汕古酒救古村、貴州赤水吊腳樓修建改造、廣東開平保護華僑文化遺產、海南古村古宅保護……只要有人牽頭,古村之友就提供其所需的資金、渠道、傳播等資源。為快速找到需要幫扶的新鄉賢,古村之友還在全國范圍內發起“古村創客招募”、“祠堂修繕圓夢計劃”等活動。
在湯敏的微信輸入“古村”二字,近百個群跳出來。在湯敏的帶領下,全國已建立起100多個古村保護項目點、1000多支志愿者隊伍。這些“古村之友”分布于海南、京津冀、云南等地,遍及全國30多個省市。
湯敏鼓勵各地的古村之友獨立注冊為法人,甚至可以重新命名,不叫“古村之友”,有意識弱化地方和總部的組織關系,強調扁平化、自組織,激發各地古村之友自身能力建設。
保護古村落,需要政府、企業、村民、社會組織多方合力,湯敏從去年開始籌劃舉辦中國古村鎮大會,聯合全國關心古村、文化傳承和鄉村發展的社會各界人士,探索有益于古村保護和可持續發展的道路,成為古村保護領域的一場盛會。
古村之友不到兩年的時間內獲得如此影響力,在公益界引起了很大關注。究其原因,有人認為是互聯網的力量,也有人認為是社群的力量,但湯敏認為都不夠準確,“只是‘術,沒有上升到‘道的層面。”
“一個人做公益,叫情懷,一群人做公益,那一定是信念。”他說,“所以我愿意稱我們為信念式公益—讓古村不再被破壞,讓每個家族都有他的精神祖地。”
今年8月,古村之友聯合企業在深圳發起首屆中國“新鄉村與古村鎮”主題展,邀請全國各地新鄉賢參與,為全國古村提供一個展示交流和資源對接的平臺。除去展覽部分,還設有論壇,邀請各路專家暢談古村復興之路,為古村的發展提供支持。
“古村之友實際上沒有多少科技含量,主要就是把資源整編,讓大家找到組織,看到希望。”湯敏希望通過古村之友,“讓每個老宅都有‘舊屋新生的那一天,每個城里人都能找到精神祖地,讓中華文化的根得以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