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躍春
“假如你有兩塊面包,你得用一塊去換一朵水仙花。”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如是說。
在物質豐裕的時代,情趣似已成了稀缺之物。為稻粱謀者終日行色匆匆,眉頭緊鎖。奮斗是為了生活,而蕓蕓眾生常被迫把生活當成了奮斗。
在任何一個群體里,情趣之人永遠都最受歡迎。一個人如果被定義為無趣,其人生色彩就會大打折扣。
情趣是內心世界極其廣闊、情感思維異常豐富、生命之花甚為燦爛之人結出的珍貴果實。
文物大家王世襄自敘:“自幼及壯,從小學到大學,始終是玩物喪志。秋斗蟋蟀,冬懷鳴蟲,摯狗捉獾,皆樂此不疲。而養鴿飛放,更是不受節令限制的常年癖好。”在燕京大學讀書時,他曾架著大鷹在教室出沒,讓人視作另類。王世襄玩物到底喪志與否不用多說,反正2003年,89歲的他獲頒了荷蘭“克勞斯親王最高榮譽獎”。頒獎詞說,如果沒有王世襄,一部分中國文化還會處在被埋沒的狀態。他充滿情趣的生活的副產品是十余部專著和九十多篇論文。
木心說:玩物喪志,其志小。志大者玩物養志。
情趣讓人生出無窮的魅力。一代文人汪曾祺有一位可親可敬的父親,在《多年父子成兄弟》一文中汪曾祺描述他的父親是個“孩子頭兒”。他陪著汪曾祺和幾個同學到學校唱戲,他拉琴孩子們唱,一玩就是大半天。“父親對我的學業是關心的,但不強求。”“我十七歲初戀。暑假里,在家里寫情書,他在一旁瞎出主意。我十幾歲就學會了抽煙喝酒。他喝酒,給我也倒一杯。抽煙,一次抽出兩根,他一根,我一根。他還總是先給我點上火。”
可親,進而可敬。
曾直斥“有些所謂的研討會其實就是請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吃一些不干不凈的飯,花一些不明不白的錢,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開一個不倫不類的會”的大學者錢鐘書同樣是情濃趣厚之人。在一篇文章中,有這樣一段記述:錢老某日把核桃等干果悄悄塞入女兒的被窩,當女兒上床后莫名其妙從被子里掏出這些“異物”時,發現門縫處一代學者正在得意地竊笑。
馬丁·路德曾說,即使地球明天就要毀滅,我今天也要種下一棵小樹。
明末清初的文化大家李漁把吃閘蟹視作人生大大的快事。在《閑情偶寄·飲饌部》中他寫到:獨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心,無論終身一日皆不能忘之……予嗜此一生,每歲于蟹之未出時,即儲錢以待。因家人笑予以蟹為命,即自呼其錢為“買命錢。”如此“專款專用”,留下一段趣談。
有情有趣之人在任何時間任意地點任何情境下都會有獨特展現。滿清入關,文學家金圣嘆死在順治一朝。他曾這樣概括自己的追求:“生死迅疾,人命無常,富貴難求。從吾所好,則不著書其又何以為活也。”據說臨刑時,獄卒從他身上搜出一張紙片,上書:“五香豆腐干與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道。”還有一說,人頭落地時從耳朵里滾出兩個小紙團分別寫著“好”“痛”。
梁實秋曾先后在三篇文章中憶及梁啟超的同一堂課,足見這堂課的魅力。“他身體不高,一口廣東官話,聲如洪鐘,用手敲打禿頭就能背誦出一大段詩詞,有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有時口沫四濺,涕泗滂沱,頻頻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塊大毛巾揩眼睛。”“開場白只有兩句:頭一句‘啟超沒什么學問,眼睛向上一翻,輕點一下頭,‘可是也有一點嘍。”梁實秋坦言:“我個人對中國文學的興趣就是被這一次演講所鼓動起來的。”
梁啟超曾這樣表露心跡:“我是個主張趣味主義的人。倘若用化學劃分梁啟超這件東西,把里頭所含一種名叫‘趣味的抽出來,只怕所剩下的僅有個零了。”
袁宏道說:世上所難得者唯趣。趣如山上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光,女中之態。雖善說者不能下一語,唯會心者知之。
誠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