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
作為一名專業書畫家,趙成建畫文人畫,讀傳統哲學經典,在采訪過程中,談及最多的詞是“忘記在當下”、“詩性”、“自性”等。
他談及不少對繪畫和書法的感悟和觀點。比如在繪畫上,他說“書畫同源”當體現在心性上;在書法上,他只從魏晉之前的作品中汲取養分,認為那是書法最本真的源頭。
在生活和創作狀態上,他也強調心地要與古人相應,讓自己去感受魏晉人的生活和對自然的感知,讓創作心性簡單化,給創作目的和使命做減法。這樣,就能讓自己的“詩性”自然而然在紙上流露。
文人畫與書法的究竟關系
在創作上,除了書法,趙成建的一半時間都在畫畫。
書與畫本來是他在兒時一起學的,盡管曾經擱置畫筆十多年,然而隨著近些年開始進行專業創作,時間上充裕,他又拾起畫筆,書畫并進。
相對于書法來說,趙成建認為繪畫對生活、對情感的表達更直接。
傳統的文人畫通常為古代的文人士大夫所作,格調高雅,講究筆墨意趣。所謂逸筆草草,不求形似,但求抒懷。
在趙成建看來,現代的文人畫水平不高,甚至有些凋敝,原因之一是畫家的心沒有真正超然于山水,沒有詩的因子,此外也不具備較深的筆墨能力:“文人畫要求有很好的筆墨功夫和概括能力,筆墨要具有書寫性,概括能力就是要有對自然的觀察、感受和提取,展現在紙上。”
就筆墨功夫來說,所謂書畫同源,繪畫的線條和書法線條具有一致性,繪畫創作要有書法基礎,這是很多書畫家都知道且認同的事。
“縱觀中國的繪畫史,在明清之前大多在絹上表達畫,絹不吸墨,因此對筆墨的要求不高。后來繪畫工具改變了,明代的徐渭繪畫,開創了大寫意花鳥的先河,對筆墨的要求提高了。而寫意畫如果沒有書法作功底,筆墨就會弱。縱觀歷史上的書畫家,凡是繪畫水平高的,書法一定好。比如吳昌碩、齊白石、潘天壽。”趙建成說。
然而,什么樣的書法對繪畫有生發作用,而什么樣的書法則沒有?趙成建有著自己的見解。他認為篆隸書對筆墨的涵養和錘煉最為明顯。“行草書能夠讓用筆靈活,但無法‘沉下去。篆隸書的線性和國畫中的勾線最為貼近。不寫篆隸書,筆墨就雄強不了,文人畫的氣質也上不去。”
趙成建的主要成就是在行書上,但篆隸書他也一直在修煉。“其實寫篆隸書不一定要有多大成就,但是要意識到這個原理。如果書法的錘煉不夠,繪畫的力道就不夠,只能在形式上做文章。”
當我們來審視他的國畫時,不難看出其作品中雄渾的氣象和爛漫的詩情,這在當下畫壇尤為可貴。
浸潤歷史后再刪除一段歷史
趙成建喜歡在古典當中浸潤自己,看傳統經典。從《金剛經》、《六祖壇經》,到《易經》、《道德經》,《儒家四書》,乃至王陽明所作的心學著作等。
這些儒釋道經典和繪畫、書法關系密切,中國書畫史,其根基就是一部哲學史。趙成建說得直白:“對中國傳統哲學不通,文人畫就是假的。”
從創作題材上看,宗教是古代繪畫作品的重要主題;從繪畫精神上看,哲學對繪畫創作影響很大,比如宋代是中國繪畫史的頂峰,當時的美術創作受到理學影響明顯,趙成建評價其“氣質、骨子里是儒家的東西,畫面給人的感覺是溫暖的,充滿辯證哲學”;到元明清時,繪畫受禪學和王陽明心學影響很大,比如元四家之一倪瓚的畫作非常概括、簡潔、曠遠,對物質、世俗的表現十分削弱,而是受宗教、哲學的影響和支配。
培養自身的詩性,除了要進入到傳統哲學經典浸潤自己,趙成建也很注重取法高古。
他只看魏晉之前的書法作品,讓自己心境就和古人一樣,寫出來的東西也和他們一致。
“魏晉的書法非常高古,是一個人生命、氣質的自然流露,對物質是淡泊的。讀魏晉的書,看魏晉的碑帖,感受他們對自然的認知,感知他們的生活、苦樂,下筆的時候盡管可能在技術上達不到他們那么高的水平,但是格調定會高古。而高古就是審美中最原始的特質。”
趙成建不僅自己不去看魏晉之后的書法作品,也要求自己的學生盡量只看魏晉之前的書法。他認為中國的書法在唐宋之后就開始“墮落了”,因為承載了過多使命,開始強調實用性和表現性。尤其明清之后隨著科舉對書法實用性更加講求,再加上廳堂開始出現大字,書法承載的東西越來越多。因此,他要求學生除了學書從唐楷入手,以及個別字體要臨寫唐代書家之外,取法一定要放在魏晉以前。
“現代書法受民國和明清書法影響大,但是我發現民國、明清的書家還是糾纏于得失,那么我就再往前追溯,從明清,到唐宋,為什么不能一下打得更遠?”唐代書家繼承的是魏晉書法,魏晉繼承的是秦漢,“當發現秦漢、魏晉這個源頭是那么美麗、壯闊的時候,又何必去下游隨波逐流?”
而對于繪畫,他則是堅持不看宋元以后的畫家作品。
趙成建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他這些年把魏晉以后所有的字帖資料都收了起來,努力忘掉魏晉以后的信息,拿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對自己的記憶信息進行一次格式化,把過去所學的很多東西清理出自己的內心世界。所以他一下筆,那狀態無疑是高古的,純凈的,是與古人相通的,而不是只穿一件古人的外衣。
純度決定深度
僅從魏晉取法,唐宋之后的作品甚至不去看,這樣的狀態趙成建已經持續了幾年,他評價自己書法風格由此有了一些顛覆性的改變。
“年輕時寫字受時代的影響重,視野也停留在‘當今,寫字的火氣大,也更繁瑣,體現在字法上表現性多,有很多不和諧、不純凈的東西。此外,年輕的時候賦予了創作過多的欲望,更多的內容,更講求形式,而沒有詩性。人到中年開始做減法,書法原來是最單純的。”
他的心得是,書法不僅取法要高古,而且不能過于繁瑣,否則容易造成不夠統一。“比如顏真卿取了王羲之字中的厚重,米芾取王字的機巧,趙孟頫取了王羲之的艷媚,即自成一家。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家不是臨了多少帖,而是看自己認識的深度和綜合的能力。”
取法高古且單一,讓書寫心性簡單化、哲理化,能夠比較好地把所學的融合、生發和統一。這樣寫出來的字和諧,有純度,面目比較突出。這就是趙成建一貫的主張和追求。
關于書寫的內容,趙成建坦言早前自己對內容也沒有選擇,現在則選擇和自己心性一致的內容。他的生活節奏很安靜、緩慢,因此一些氣魄很大節奏很快的,比如蘇東坡的《赤壁懷古》、毛澤東的《沁園春雪》他就很難去表現。他喜歡書寫安靜的、高尚的、舒緩的、對人有教化的文辭。
書法相對于繪畫更加抽象,但也可以表達心性、情感和修養。比如心里很安靜的時候,表現在書法上,書寫速度相對慢,對技巧也就少了表演性。漢代蔡邕說“欲書先散懷抱”,趙成建很認同,在書寫之前他要先讓心靜下來,讓心幾近于“空”的狀態。
對他來說,書畫家要承擔對社會的使命和責任。但是在創作上,則要把書畫當作生活的一件副產品,不要看得太重要,讓它背負過多的掛礙,而是自然而然流露自己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