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講學的歷史常常要追溯到孔子的杏壇講學。而實際上孔子之前有沒有私人講學的歷史還很值得探究。自漢武帝取董氏的“獨尊儒術”后,孔子的地位一下子從諸子中脫出,成為一種官方載體,從文化、政治、社會等諸多方面成為歷代知識分子的文化終極理想,而后成為中國的人文地標,以至于先秦的許多難以確考并且通常有積極意義的事跡,都大多歸于孔子,就孔子對中國學術文化的貢獻,這實在是很可以理解的。那么私人講學,其肇始之歸于孔子,就有特別的意義。
既有私學,就一定有官學。而且據可考的史料,官學要遠早于私學。能夠沖破“學在官府”的壟斷,想來不是一件易事。那么可以想見,以孔子的學力、德行構成的影響力,才有可能決定性地打破這一壟斷局面。而且私人講學之風確確實實在孔子之后開始勃興。我們所說的書院,正是私人講學的殿堂。而書院的興盛直至高峰,都是和時代的各種因素息息相關的。
書院與官學的博弈
當然,私學的這種勃興常常伴隨著與官學的博弈。官學自然教授經史,然其總其歸途,總還是要落實在教化上。一時官學有一時教化,一朝之官學便有一朝之教化。經史本身自不變,然講經講史之法卻實在一代有一代的側重。這種重教化的教學育人,雖然也在歷史上培養(yǎng)了從鄭玄到孔穎達等的許多大儒,然而古代政治的教化之弊還是滲透其中。其中最重要一點正在于官學選士的存在。自周代起,官學的基本體制便已完備,而選士則是官學最主要的職能之一。這樣官學和取士便結成了牢固的政治聯(lián)系,而這種聯(lián)系,是私學無法比擬的。是以書院的生存,常常以藏書、校理為主,直至唐代,書院授學的職能才開始大幅強化,而成為了今天意義上的教育組織。
史籍可見的私人書院,見于唐貞觀九年的張久宗書院。而其正式完備,則是在宋代。而宋代的書院則蔚為大觀。為何在宋代,書院才得以興盛,這個問題實際上還得回到其從官學的突圍。正因為官學與朝代的緊密聯(lián)系,所以在晚唐五代時期,官學的發(fā)展就幾乎開始停滯。經濟凋敝、戰(zhàn)亂頻仍、社會動蕩、人心不安,混亂的朝堂更迭,處于下層的文人士子根本無由施展才華和抱負,統(tǒng)治者忙于政權穩(wěn)固,眼中只有軍事力量,根本無暇顧及官學,史料記載,從北宋初平直到范文正的慶歷新政的官學復興,期間八十余年,官學沒有任何進步。中央官學僅有一個國子監(jiān)。地方上更是凋敝不堪。亂世過去,文化開始復興,在文人士子求學的渴望下,書院率先開始勃興。宋代文化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之同時,科舉名額也大大增加,官學的腳步無法滿足大量的學員,于是私人學院的文化土壤和時代訴求都已經成熟。而在官方,書院既滿足了崇文抑武的中央集權走向,又解決了知識分子讀書的渴望,解決了一個敏感的社會問題,所以對書院自然是提倡的。于是在北宋就形成了文化史上津津樂道的四大書院。
書院與主流學術思想的確立
理學的興盛與大成,都是肇自宋代。從周敦頤,到程氏兄弟,主倡明心養(yǎng)性,講明義理,以經學為對象和手段,重新確立儒學的修齊治平的內向修養(yǎng)。因為宋人文化修養(yǎng)普遍較高,而學術氛圍和學術底蘊又較為濃厚,加之官方對理學的默許態(tài)度,理學迅速發(fā)展成為主流學術思想,且一直延續(xù)至封建社會末期。后南宋由陸九淵(陸氏的心學實由理學而出)和朱熹在兩個方向上集為大成。經學典籍得到重新闡釋,學術氛圍空前熱烈,大量的學術著作在社會上開始刊刻、翻印,書院便越辦越大,越辦越多。而且許多飽學之士如朱熹、張拭等人,亦迫切需要以學院為基地,闡釋自己的學術思想和傳播自己的學術主張。而理學走向心學的歷程中,更是在元明時期由王學左派加以重新結構和闡釋,是以明代的書院幾乎為理學傳播的基地。
書院與統(tǒng)治者的施政主張
當然,在中國古代的中央集權政體之下,書院的大盛自然需要得到統(tǒng)治者的認可。四大書院都得到過官方切實舉措的鼓勵。王應麟《玉海》載:“宋太平興國二年,知江州周述言廬山白麓洞學徒數千百人,請賜《九經》書肄習,詔從其請,仍驛送之。”
如岳麓書院,“咸平二年,請下國子監(jiān)賜諸經釋文義疏《史記》《玉篇》《唐韻》從之。”又應天府書院,“景祐二年,以書院為府學,給田十頃”。
再如崇陽書院,“至道二年七月甲辰,賜書院額及印本《九經書疏》”。
南宋時,統(tǒng)治者甚至直接為私人書院題詞。
這一切都表明了宋代統(tǒng)治者對書院的態(tài)度。這不僅在于書院的設立迎合了統(tǒng)治者的主張,更在于書院能夠安撫廣大知識分子獨立而不安的政治態(tài)度,而它的文化意義著實使得兩宋的學術氛圍和社會心理導向走向儒家理想的方向。
然而隨著明清科舉制的高度制霸,出仕必由學校的鐵律最終確立下來,文人士子只有一條科考之路可走的時候,書院還是衰落下去了,可是它帶給中國文化的現(xiàn)實意義和文化風景卻始終熠熠閃光。
張康,市作協(xié)會員,古典文學博士在讀,出版詩歌散文集《北·回歸》,發(fā)表詩歌、散文、文學評論等數十篇,現(xiàn)為《北方文學》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