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江月
一片芳草地
那時長江師范學院還叫作涪陵師專,我去讀書時,正是文化開始熱潮、教育開始趨正的時候。當時,交通還顯落后,寒暑往返,十分的不便利,每次從豐都坐船去學校,都須經涪陵城換乘小機動船過烏江,有時因時間關系,偶有誤點,人氣喘吁吁地從水巷子跑到碼頭時機動船已收班。所以,有幾次我站在烏江邊對著滾滾江水說,“噠噠”的馬達是個美麗的錯誤,我不是歸人,是個游子。于是,我只得與江邊打魚的人家商量,蹲小木船晃晃悠悠地劃槳過烏江去學校。
承載我夢想的教學樓,并不像現在這樣氣派,說得刻薄點,我甚至曾有過失望。它確實土得不能再土了,就只是一棟土泥土磚土瓦壘成的土房,從外面看,更像一棟儲糧的倉庫。整棟樓分兩層,一樓一底,似乎年代有些久遠,但離“歷史建筑”之類又似乎扯不上邊兒。樓上是我所在的中文八五級,和中文八四級相鄰,樓下是教師辦公室和后勤處。記得那時我們一個班有90多位同學,據輔導員王躍生說是歷屆中文系人數最多的一個班。我們上大課,擠在一個教室里,黑壓壓一片全是人頭。只要有人走動,木頭的樓板就嘎吱作聲,遇到刮大風,木門窗也唰唰地響。但那時的學生像一群餓極了的孩子,每個人眼里都閃爍著攫取的光,看書的樣子、看老師的樣子,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正如老師所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生活的貧苦和環境的粗陋促使這群人為改變自己命運而奮發努力。就在這土老K一樣的教學樓里,走出了不少棟梁之才。我的同學當中,有的成了集團老總、企業高管,有的成了縣委書記、縣長、區級領導,也有的成了詩人、作家。有感于此,我曾戲作一聯:土磚土瓦土樓土房藏龍臥虎,土學土生土教土師人才輩出。
兩處藏經閣
印象中的圖書館和閱覽室,是學校當時最好的一棟現代建筑,每次到那里都有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整個人精神煥發,靈感四射。
三年求學的大部分時光,我都是在圖書館和閱覽室度過的。我在圖書館閱讀的書籍上百種,而最多的是文學和美學,當然也還有宗教哲學之類。國外的有托爾斯泰的《復活》、《安娜·卡列尼娜》,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小仲馬的《茶花女》,海明威的《太陽照常升起》,馬尓克斯的《百年孤獨》,薄伽丘的《十日談》,但丁的《神曲》,柏拉圖的《文藝對話集》,萊辛的《拉奧孔》,亞理斯多德的《詩學》,賀拉斯的《詩藝》,歌德的《談話錄》,尼采的《悲劇的誕生》,黑格爾的《美學》(第二卷),以及詩人普希金、葉塞林、葉芝、雪萊、拜倫、萊蒙托夫、艾略特、海涅、惠特曼、泰戈爾的作品。中國的作家與作品也很多,古代有劉勰的《文心雕龍》,老子、莊子、孔子、屈原、陶淵明、李白、杜甫、唐宋八大家等;現代有毛澤東、魯迅、王國維、郭沫若、巴金、茅盾、郁達夫、徐志摩、林語堂、周作人、梁實秋、沈從文、朱光潛、王朝聞、宗白華、聞一多、何其芳、臧克家、賀敬之、艾青等。他們的作品與人格魅力給了我人生無窮的力量,由此引導我走上了文學創作的道路,后來我也成為了一名中國作家。
閱覽室是我常去讀書和寫作的場所,它在圖書館的底樓,寬暢明凈,里面陳列的報刊種類很多,全國各省市重要核心期刊都能看到。我每次去最愛翻看的報刊雜志是《人民日報》、《人民文學》、《文藝報》、《詩刊》、《青年文學》、《十月》、《當代》、《收獲》、《紅巖》、《星星》、《當代詩歌》、《散文》、《詩選刊》、《寫作》、《名作與欣賞》、《福建文學》、《四川文學》等。從這些刊物上,我開始閱讀和了解中國當代文學和當代中國作家。其中有《魯迅傳》的作者林非,《團白洼的秋天》、《青紗帳——甘蔗林》的作者郭小川,《白毛女》、《回延安》、《南泥灣》的作者賀敬之,《周總理辦公室的燈光》、《十五的月亮》、《望星空》的作者石祥,《小白楊》的作者梁上泉,《莊周買水》的作者劉征,《干媽》的作者葉延濱,《致橡樹》、《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的作者舒婷,《草木篇》、《就是那一只蟋蟀》的作者流沙河等。時至今日,我和這些作家都漸漸成為了相好的文友,而且其中一些作家還先后來過豐都。
三家文學社
我剛進學校的時候,就聽說學校有三家文學社團,一個叫求實,一個叫采石,一個叫江畔。求實是校團委主辦的,采石是學生會創建的,江畔是學生自發的,它們都志存高遠,各有傾向。求實的活動和刊發的稿子,印象中是以學校中上階層的言論旨意為主,也兼發一點文學作品之類;采石則主要以文學活動和文學作品為主體,小說、詩歌、散文、雜文兼有之;江畔則不同,它是同仁方式,以詩歌為主體進行工作的。這三個團體每到大一新生入校,他們即刻張貼廣告,招兵買馬。說來也是有緣,我“一人”很快被他們分為了“三馬”,招了進去,又很快就成了校內的“文學新聞人物”,與喜歡文學的黃明、冷文學、熊昕、呂濤、高中勝、李清平、陳竹笉、阮斌文、丘明淑、周鴻鵠、冬嬰、黃仕懷、高昆、張旭東、張力、朱洵、周力、何春學、胡杰、周建軍等文友們在草塘、烏江邊、磨盤溝、塔子山等處舉辦文學活動。我的早期代表作品《影子》、《魚》、《房東》、《一種語言》、《野寨事情》、《現代無題九首》等就是這一時期寫成的,后來編入《幻之水》詩集出版。于是,凡有我的作品發表,稿費一到,我就傾囊拿出,招待大家看電影、吃糖果。有時因稿費少,就偷偷邀幾個常在一起“混”的學友到烏江邊的碼頭小飯店去,燒一碗白菜豆腐湯,加一碟花生米,舀一大碗的枸杞白酒,還要買一包經濟香煙,大家談詩論書、談天說地,你一口我一口、你一支我一支就喝抽起來了,特別開心。有時我還有點孔乙己的模樣,吃完結賬的時候,往往稿費不夠,于是我給老板說,掌柜的,不好意思錢帶少了,明天這個時候給你送來。第二天,我就從父母寄來的三十塊生活費中抽出一些來,去補上那快樂的欠賬。為朋友仗義疏財,對文學得意忘形,或許在外人看來是多么的頹靡,其實自己樂在其中,何看他人評說。這就是我們當年的人生?。∩圃?!快哉矣!
30年前的求學人生,是頭枕著浪漫的文學之夢的,烏江側畔的書聲時光雖然清貧,但卻最充實、最真實,也最快樂,它自當成為我人生最大的財富。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