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電話

徐玲

接下來的幾天，我每晚重復著相同的刺激，感受著放縱后的歡愉和充實。當然也會有淡淡的失落。那個遙遠的百分之十一，再沒跳出來阻撓我。

姨媽對我每晚放學后去玩一小時網游的事毫無察覺，她一心撲在鯽魚湯上，完全不顧我已經作嘔的表情。

我忍不住了：“姨媽，求求你給我做一回酸菜魚吧，哪怕只放二分之一袋的酸菜。”

“不行。酸菜魚沒有營養，鯽魚湯才有營養……”

“那就放三分之一。”我退讓道。

“十分之一也不行。你好好喝你的鯽魚湯，中考完了我給你做酸菜魚，到時候把你的牙齒酸倒……”

我重重嘆口氣：“老媽好多天沒來電話了。”

姨媽安慰我：“一定是太忙了。過兩天她有空了，一準兒給你打電話。”

“她忙得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美國總統還有時間給兒子打電話呢！”

“你媽媽比美國總統忙多了。美國總統有那么多助手，你媽媽沒有。”姨媽說，“你呀，好好讀書，將來也做個大領導，事情都讓助手干，你自己不就有空經常給家里打電話了？”

我把耳朵閉起來。

轉眼到了星期六，一大早表弟管管把我從被窩里拖出來，流著鼻涕說：“哥哥，你的手機響了。”

“我老媽？”我爬起來到處找手機。

“陳聰聰，我吵醒你了嗎？”

嚇我一跳，居然是前桌青蓮打來的電話。

“嗬，沒有。”我有點兒語塞，“有……有事情啊？”

“還不是那件事？”青蓮的聲音永遠那么和煦如風，“昨晚我爸爸媽媽說了，上高中還是上幼師，今天一定要定下來。”

“不然呢？”

“沒有不然，一定要定下來。爸爸媽媽不想讓我為這個選擇題分心，所以盡快定下來才好。”

“那你自己究竟想不想上幼師啊？”

我知道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關系到青蓮一輩子的幸福。

“爸爸媽媽說做個幼兒園老師挺好的，單純又快樂，還有大把大把的假期。可我一直想學中醫，研究中藥，開門診，為病人開方子抓藥，看他們一個個在我面前健康強壯起來，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說到自己的理想，青蓮的話多起來了。

我能夠想象這一刻她美麗的眸子正閃爍著光芒。

“嗯，中醫……聽起來不錯。”我想了想說，“可學醫很苦的，你不怕啊？再說成天跟中藥打交道，無聊不無聊？還有，每天被病人圍著，煩不煩啊？”

“不苦，不無聊，不煩。”青蓮快活地說，“你不了解中醫，那是一門博大的學問，一旦鉆進去就會被深深吸引。那還是一門神奇的學問，你想啊，每一種藥材都有它的治病功效，而賦予它們各種組合，便能醫治各種不同的疾病，消除病人痛苦，使人神采飛揚……還有什么比這更美妙更有意義的事情呢？”

毋庸置疑，青蓮一點兒都不想當幼兒教師。

“行，我贊成你學中醫。”我被她打動了，“那你把你的想法直截了當告訴你爸爸媽媽吧。”

“說過多次了，可他們不贊成。”青蓮的聲音變得憂郁，“他們說我心氣太高，上了高中萬一考不上理想的大學，會抑郁一輩子，還不如初中畢業直接讀幼師。”

“開玩笑，你是咱們班的學習委員，尖子生人物，將來怎么會考不上理想的大學？你爸爸媽媽怎么那么小看你？你是不是他們親生的？”我忍不住笑起來。

電話那頭沉默著。

“怎么啦？哼，還當真了？”我連忙道歉，“行，我胡說八道，對不起啦。總之我支持你，做了不起的中醫專家！”

“那我該怎么向爸爸媽媽爭取呢？”她向我討主意。

我聰明的腦袋瓜稍稍動一下，主意來了：“你就是太乖了，你知道嗎？你就跟他們說，你們要是非逼我上幼師，我就絕食！”

“這么嚴重啊？沒有別的主意嗎？”

“傻瓜，嚇唬嚇唬他們，不是真的絕食。”我說，“在床底下備足干糧，再鬧絕食。”

青蓮吁口氣，緩緩地說：“你的主意一點兒都不好。我看我還是好好跟他們溝通溝通吧。”

我有點兒受傷地聳聳肩膀：“那就祝你好運！”

掛了電話，這才注意到管管正蹲在一邊安靜地望著我，吸著鼻涕，瞇著眼睛笑得詭異。

“干嗎？”我把手機丟進床頭柜。

我這個是非智能手機，沒有觸摸屏，網都不能上，還不讓帶去學校，可憐的一點話費只可以應急用。老媽給的，就當是固定電話。知道這個號碼的人不多。

“哥哥，這個女生喜歡你，對嗎？”小家伙抬起下巴朝我擠眉弄眼。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嘿，人家喜歡不喜歡我，我怎么知道？

“你也喜歡這個女生，對嗎？”他還盯上這事兒了。

我感到好笑，走過去捏住他瘦弱的肩膀，瞪大眼睛望著他：“宋管文化，這事兒不歸你管。你還是先管好你的鼻涕吧！是不是鼻炎又犯了？”

他用力吸鼻子，一邊沖我傻笑，笑得我渾身不自在。

我抓了紙巾塞給他。

“我媽媽正在衛生間洗衣服。如果你不說實話，我馬上去告訴她，說你一大早跟女生煲電話粥。”他用紙巾胡亂地抹著鼻涕，像只猴子似的跳到床上，在被子上亂踩，笑得狡黠又天真。

“噓——”我要封住他的嘴，“你這個小屁孩，別把事情搞得那么復雜。不就是跟女生通了一會兒電話嗎？談的是關乎前途的正事兒，你都聽見了。別給我添油加醋惹出麻煩來，聽見沒？”

管管在床沿上坐好，甩動著細細的雙腿：“那你答應教我雙手運球。”

“等我考完。”

“嗯。”

唉，真難纏。

難纏的還有那些精力充沛的老師。一個個布置那么多作業，我們怕做，他們就不怕批改？

整個一天除了吃飯上廁所，我都把自己交給了練習卷。

姨媽一會兒送牛奶，一會兒送水果，一會兒送點心，躡手躡腳地進來，不聲不響地出去，像個膽小又敬業的仆人。

她是真的來送營養，還是監視我在不在做功課？兩者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