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渡頭

姚尚書

只等春的訊息，不待綠葉綻出鵝黃粉嫩，你便爭先恐后，叢叢簇簇一夜飛上枝頭，織就一幅云蒸霞蔚的畫圖，引得尋春的腳步紛至，紅男綠女笑靨如花。桃花的季節總是來得這么輕快，這么隨意。也許是這個原因，賞花人多了急切，卻也并不會因此而特別珍視。畢竟，年年花發滿枝顫，只待春妝不待人。

賞花人追逐著那一樹芳菲，無論是披掛整齊的攝影人，還是尋常踏春的女子，總是希望把春的訊息盡可能多地采擷于眼中，裝填在心里。湖畔的一株剪影總是得到偏好，那湖畔的青石便得到更多光顧，留下更多屐履痕跡，讓熙熙攘攘的人流打磨成油光水滑的模樣。賞花之余，撩一把清冽的湖水，那石面便光可鑒人，誰家紅妝女兒早已樂此不疲，于是成就了賞花人的另一份欣喜。那從心泉流淌而出的笑臉，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就算是使盡渾身解數的桃花，也再難比及。怎奈那身旁的桃花，早已心生妒意，喚來春風，使勁兒理了理那一襲粉紅，絕無瑕疵的花瓣驕傲地揚起笑臉，那神情分明是寫出了三個字：不服氣！

湖畔桃花自有與春光爭寵的心事，她送走了紅妝女兒，迎來青衫年少，換一副羨艷的心情，在風中搖曳，盡顯嫵媚。在季節的輪回中，如夢佳期到來之前已經消磨了太多的等候，妒也好，羨也罷，如此春光，一般明媚。那阡陌縱橫的郊野，蝶翩翩，蜂嚶嚶，因為桃花，成就了這一季的風景。

數百里之遙的另一處河岸，古渡旁的桃花想必已經綻出星星點點的紅。記憶中的渡頭人來人往，腳步匆匆，渡頭的風景唯有幾樹桃花。那時節，過河的人只能乘坐渡船，渡頭歪歪斜斜地有幾株桃，由于營養缺乏，通常是羸弱的模樣。渡頭一側是一座尼姑庵，因失修年久，斑駁的泥墻下已經露出青磚的原色。尼姑庵坐落在河岸高阜之處，庵后是自然形成的回水灣。渡，便在河岸之下靜水一側。很顯然，那桃樹也是廟產的一部分，因為見到過廟里的老尼來此采摘。第一次真正注意到渡頭的一切，是隨了外婆過渡，小小的渡船隨著那一竿竹篙的起落，悄然離岸。遠處河灘上已經有了綠意，岸上只見那些稀疏的桃花。在對岸的集市，外婆買了一些白生生、胖乎乎的花生，一小半交由我肩在身上。歸渡已是傍晚，一抹晚霞從背后射過，那桃花便有了亮閃閃的鑲邊。

此后，經常光顧渡頭，來往于河的兩岸。對岸是盛產花生的地方，外婆經營著小小炒貨，我便經常充當那小小的腳夫。在那個春季，周末通常都會乘渡船往返，那桃花便從星星點點直到滿樹燦爛。多年之后，回到這里，河水照例是清淺如許，廟后的那處靜水已經淤平不少，渡船依舊停泊在渡頭，而且不止一只。那幾株桃樹更形其老，已經變得躬腰駝背，似乎在用這樣的方式述說渡頭的古老。由于渡頭這幾樹桃花，這個沒有名字的渡頭，在我的心里便一直稱作桃花渡了，離得再遠，心里也會時時幻出它的印象。想來，童年的趣事不少，唯這渡頭在心里泛著酸楚。小小少年，肩著那半袋花生，一步一步艱難地爬上河岸，若非生活困頓，當不至于斯。

小鎮忙于生計的人，少了吟風弄月的閑情逸致，渡頭的桃花年年靜靜地開；小鎮沒有多少引人注目的風景，幾樹桃花也難以引來游春的士子。因為，堤岸畔以及小鎮郊外有太多這樣的桃樹，花開時節也不見踏青的游人。相比于此刻湖畔那裊裊婷婷的桃花仙子，不知是寂寥還是羨艷。渡頭的桃花其實也有更多驕傲的理由，送往迎來，見慣多少人事悲歡；晨鐘暮鼓，聽得多少平和的祈禱；寒來暑往，與楊柳為伴，與葦荻相望，身旁時而掠過一陣風的少年，還有他們留下的笑聲。那渡船以及守船的老人，也在此消磨了有故事的大半生。桃花的心事，只有桃花知道，渡頭的桃花內心只怕更為豐富。它滄桑的外表也許就是明證。

大凡有溪水的地方皆有桃花。千里之遙的桃花江畔，此刻也當是一派云霞。墟里村落，升起縷縷炊煙，幾聲犬吠和著雞鳴，仿佛避世的桃花源。那一年由此路過，為了夢里的湘西，為了沈從文先生筆下那處處桃花的世界。時至中午，前路不通，一行人駐車小憩。打發等待的最好方式是心存淡定，淡定心情的最好方式還是風景，內心淡定則到處皆是風景。下得車來，舉目青山，一條小徑通往一處村落，村旁便是春水流波的川流。比起故鄉的小鎮，這里的一江春水壯闊了些許，夾岸青山的景致也豐富了些許。未到渡頭，不見渡船，然而村落的感覺總歸親切。尋常桃花，隨處可見，也因為尋常未加矚意，一個俊俏的女孩牽著她的兄弟走過，那村落也因此溫暖起來。

喜歡這樣的村落。雖不是青藤竹籬，草舍數楹，一畦春韭，十里杏花，一派詩意的桃花源，但背倚青山，傍一江清流，又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季節，平添了許多情趣。呵呵，也許還有那迤邐而去的女孩，生在這樣的環境，自然麗質天成。也許循著那幽幽小徑，便是另一處桃花渡頭，渡的那一側，桃花綻滿枝頭，明目皓齒的女孩，盈盈一水間，含情脈脈，笑靨如花。遐想未盡，已登車繼續前行。從地標得知，這清波蕩漾的一江春水原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桃花江。

桃花年年發，無論山野溪澗，怒放的是滿眼春光。湖畔的剪影依舊，那桃花渡頭是否柳芽初綻鵝黃，桃花又舞春風？桃花的季節，有太多的不經意，在這不經意中春色并不老去。因為期待，春色便一次次如約而至。難忘桃花渡頭，那是歲月的足跡，無論眼前還是千里萬里，有水的去處，便有這樣的桃花渡頭以及散淡的足跡。期待桃花渡頭，那是不變的風景，出行或歸渡，心里守望著的尋常桃花，相伴的是竹籬茅舍，墟里炊煙，相伴的家的溫暖。

責任編輯 木 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