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舉報信挖出一窩貪腐蟻官

張毅

沈浩是江蘇省揚州市邗江區槐泗鎮新鳴村村民，在本村萬頃良田搬遷安置過程中，他雖符合相關條件，但卻未領到足額的補償款。為此，他多次到村、鎮上訪，討要說法，可都無人問津。無奈之下，他于2014年3月向邗江區人民檢察院反貪局投遞了一封實名舉報信。

沈浩的舉報信中舉報本村村委會領導在萬頃良田搬遷安置過程中，存在倒賣安置指標、分配不公、騙取補償資金等違法行為，嚴重損害群眾利益。

沈浩沒有想到，他這一封為維護自身利益而寫的舉報信，卻起了大作用，幫助國家掀開了一個貪污、受賄等系列窩串案的蓋子。

神秘的小金庫，村干部的搖錢樹

沈浩的舉報信比較簡短，指向也不甚明確。但是，憑借多年的辦案經驗，邗江區人民檢察院反貪局偵查人員認為，涉及拆遷安置補償，背后的內容肯定不簡單。于是，立即開始了秘密走訪。

在調查過程中，偵查人員發現，沈浩所在的新鳴村雖然在當地屬于貧困村，但2009年以來，邗江區政府、國土、水利部門均在該村進行過工程項目，如土地方整化、萬頃良田搬遷安置、淮河入江水道切灘工程、土地增減掛鉤項目等，且工程資金量巨大，涉及土地、水利、拆遷補償安置費、用工費等各項補償資金發放，各類款項名目繁多，數額巨大。

為防止打草驚蛇，偵查人員秘密成立專案組，悄悄來到槐泗鎮，以了解萬頃良田搬遷安置補償款有無發放給沈浩為由，調取了新鳴村近年來的財務賬冊。

俗話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經仔細比對，偵查人員很快發現了蛛絲馬跡：在新鳴村發放土地方整化工程、萬頃良田、淮河入江水道切灘工程田畝、樹木、房屋補償、用工費用表中的大量簽名，其許多筆跡竟然一模一樣。

是誰假冒了這么多簽名？又是誰領取了大額補償費用？這些費用又流向了哪里？結合沈浩投訴的自己不能領到足額的補償款的事實，偵查人員意識到這里面肯定大有問題。補償款的發放過程包括了制表、簽批、證明、下發等多重環節，這么明顯的造假行為不可能憑一個人的力量就可以蒙混過關。偵查人員懷疑，這背后可能隱藏著“大文章”。

經查，新鳴村協助上級政府所做的眾多工程中，淮河入江水道切灘工程項目是國家級專項工程，也是撥款資金最大的一筆工程，由省、市、區水利部門撥款到槐泗鎮政府300多萬元，用以解決工程中涉及農戶的魚塘、水面種植賠償等問題。然而，偵查人員發現，應當發放給農戶的300多萬元資金并沒有嚴格遵守相關程序去發放完畢，但資金又不在村里賬上，大量的錢去了哪里？

偵查人員猜測，新鳴村很可能另設了小金庫。至此，偵查人員將目光鎖定在了新鳴村村委會總賬會計姚東的身上。

2014年5月15日，姚東被“清”進了邗江區人民檢察院反貪局接受調查。一開始，面對偵查人員的詢問，姚東矢口否認他做的賬目有貓兒膩，連連喊冤叫屈，稱自己自2008年做總賬會計以來，做的每一筆賬都是公開透明的，絕對沒有任何造假的行為，經得起檢查。但是，面對偵查人員環環相扣的追問以及出示的一系列書證，姚東嘴硬不起來了，最終支支吾吾地承認新鳴村有小金庫，他保管著小金庫的重要賬本。

當晚，偵查人員帶著姚東來到他在村里的辦公室。姚東無可奈何地打開了保險柜，顫抖著手翻出了幾本棕色封面的記錄本，交給偵查人員。這是新鳴村幾年來的小金庫收支明細賬。

通過仔細核查，偵查人員震驚地發現，自2011年以來，小金庫有多筆收人人賬，最高的一筆收人為90多萬元，是淮河入江水道切灘工程所涉及的農戶種植、養殖面積補償。根據支出記錄，新鳴村村委會相關人員頻頻動用小金庫內的錢。其中，新鳴村現任村主任、村支書竇永興從小金庫中前后陸續拿了76萬余元，有重大經濟犯罪嫌疑。

國家工程項目補償款成了唐僧肉

2014年5月16日，邗江區人民檢察院偵查指揮中心一個電話把竇永興“請”進了審訊室。起初，竇永興不知道偵查人員掌握了什么，刻意回避偵查人員提出的問題。偵查人員將證據一一擺在他面前。竇永興無言以對，最終承認自己從小金庫中貪污侵占60多萬元。

竇永興交代，2012年3月，他開始主持新鳴村的全面經濟工作，新鳴村在自己的領導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出現了多年未見的繁榮景象。竇永興自豪地認為，他對新鳴村是有貢獻的，老百姓是應該感恩他的。但自己作了這么大的貢獻，卻還拿著那點死工資，什么好處都沒有，竇永興感覺十分失落。眼看著平時打交道的那些工程大老板出手闊綽、揮金如土，竇永興更加心理失衡，私欲急劇膨脹。所以，他就把目光投向了國家工程項目補償款。在發放淮河入江水道切灘工程補償費、土地占補項目、土地增減掛鉤項目賠償款、用工費等過程中，竇永興指使時任村主任曹漕、治安主任王銳、會計姚東等人采用虛報補償戶、虛報種養殖面積、虛增用工量等方法，套取了補償費、用工費等合計100余元打入村小金庫。自己需要用錢的時候，就從小金庫中拿，每次拿完錢后，他就讓姚東以費用的形式在雜支中列支，前后合計拿了76萬余元，為村里事情轉送他人約12萬元，自己侵吞64萬余元。

根據竇永興的供述，涉及農戶的各項協議、表格的簽字以及小金庫存折的辦理，具體是由曹漕負責的。次日清晨，偵查人員立即“請”來了曹漕配合調查。據曹漕交代，2013年，在淮河入江水道工程項目進行過程中，新鳴村的村干部們私下召開了一場秘密會議，研究如何虛報補償費來增加村里小金庫的錢，當時參與的村組干部還包括劉波、向輝、王銳等十多人。后經竇永興拍板決定，如果由水利部門實地核查的河塘或樹木屬于村集體所有的，就將該河塘、樹木假借村組干部的個人名義申報補助；如果被測量的河塘、樹木是農戶承包的，則采取虛增種養殖面積、用工費的方式套取專項資金，再由曹漕、王銳等村干部在表格與協議上假冒農戶簽字。后來，90多萬元虛報的專項補償款果然如愿到手，姚東從鎮農經辦拿回補償款后，將其全部打入村小金庫。

面對偵查人員強大的心理攻勢，曹漕也承認在協助政府從事村土地整理項目中，采用虛報農戶整理田塊高低落差、開溝用工工資等方法，套取土地整理專項資金計9萬元，自己分得了其中的兩萬元。在協助政府從事槐泗鎮“萬頃良田建設工程”項目本村搬遷戶安置過程中，采用虛報補償房屋面積、清雜費、拖拉機耕田費等方法，套取政府專項補償費、用工費計人民幣23000余元，據為己有。

在曹漕的供述中，多次出現一個綽號為“邪哥”的人，引起了偵查人員的注意。

曹漕所說的“邪哥”名叫葉平，是新鳴村前任村支書，2012年3月退休后，在鎮里一家酒店負責日常管理。

2014@=-6月4日，偵查人員前往葉平的家中。面對突然到訪的偵查人員，葉平自知大禍臨頭，頓時腿腳發軟，差點兒癱倒在地，幾乎是被偵查人員架上了車。

歸案后，葉平很快承認了他與曹漕合謀套取專項資金9萬元的犯罪事實。不過還未來得及揮霍享受這筆處心積慮撈來的錢，葉平就與曹漕在如何分錢一事上發生了內訌，并為許多人所知。葉平擔心出事，這才將自己分得的7萬元交給了姚東，打入了村小金庫。然而，這無法改變既定的貪污犯罪事實。

在偵查人員強大的政策攻勢下，2014年7月2日，葉平主動供述了檢察部門尚未掌握的受賄的犯罪事實：2010年上半年，葉平利用協助上級政府從事槐泗鎮“萬頃良田建設工程”項目新鳴村搬遷戶安置工作的職務之便，收受李某和卜某賄賂各1萬元。9月5日，葉平退出了上述受賄款兩萬元。

邗江區人民檢察院經審查，決定對竇永興、曹漕與葉平分別以涉嫌貪污罪立案偵查。然而，案件查辦至此，并沒有結束。鎮干部也被村干部拖進貪腐窩中

經查，淮河入江水道工程項目是由槐泗鎮水利衣機服務站的技術人員與曹漕、王銳一起測量、登記灘涂面積的。竇永興為方便測量時弄虛作假，虛報些補償費入村小金庫，便私下找鎮水利農機站站長王正山“打招呼”，不時給其表示點“心意”，讓水利衣機站在具體測量工作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據竇永興交代，2013年春節前至2014年春節前，他一共送給王正山人民幣25000元及每張面值人民幣1000元的超市購物卡5張。

2014年6月6日，王正山因竇永興案發，主動向槐泗鎮政府退出贓款人民幣1萬元。6月12日，王正山接電話通知主動到邗江區人民檢察院接受詢問并如實供述了接受竇永興等4人賄賂的犯罪事實。6月20日，王正山主動退出贓款人民幣48000元。

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偵查人員認真核對了新鳴村近年來所做工程項目的大量賬目、合同、表格等，發現各項補償款的確認都是先由葉平或竇永興簽批，之后他們便到鎮里找分管副鎮長楊峰簽字，再由姚東拿著簽好的單據報賬、領取現金。一系列精心設計的流程，看似天衣無縫，卻隨著竇永興、葉平等人的落馬而破綻百出。

據竇永興供述，其從小金庫中陸續拿走了76萬余元，其中有—部分是在逢年過節時作為禮金送給了楊峰，感謝他在新鳴村補償款發放的事項上予以了關照。

6月17日，偵查人員展開收網行動，成功“網”住了槐泗鎮窩串案的“大螞蟻”一時任槐泗鎮常務副鎮長的楊峰。

初始，楊峰不愿意配合偵查人員談話，甚至叫囂“我如果收受錢財超過1萬元，你們就將我殺頭”。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邗江區檢察院反貪局局長堅持親自參與問話，對其進行教育勸說，同時出示前期搜集到的證據，破滅其幻想。最終，楊峰交代受賄人民幣349000元及價值1萬元的加油卡、購物卡的犯罪事實。

楊峰供述，2007年，他開始擔任槐泗鎮副鎮長，后來更是升級為常務副鎮長，分管工農業、園區建設以及招商引資等，在小小的槐泗鎮可謂位高權重。2008年后，上級政府在槐泗鎮陸續開展了一系列工程項目，槐泗鎮迎來了一個經濟快速發展時期。楊峰是從基層農村成長起來的干部，隨著權力的膨脹與思想的腐化，也學會了“收人錢財，替人辦事”，把收好處費當成了家常便飯，收受了竇永興等人財物，并為一些人在承攬工程、協調矛盾、職務變動等方面謀取利益，逐步走上貪腐之路。

楊峰稱，竇永興被檢察院帶走后，他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終日擔驚受怕難以入眠。5月17日，楊峰主動退還某行賄人13000元；6月3日，又退出受賄款14000元。

當楊峰找到槐泗鎮城管中隊原中隊長秦兵欲退還自己收受的錢財時，秦兵拍著胸脯保證不管發生任何事，絕對不會“背叛”楊峰，雙方因此訂立了攻守同盟。

秦兵做夢也沒有想到，最先撕破“同盟協議”的居然是楊峰本人，楊峰到案后主動如實交代了自己接受秦兵賄賂的事實。2014年6月16日，偵查人員找秦兵核證時，秦兵一開始矢口否認。不過，在偵查人員豐富的反貪經驗面前，所謂的“同盟”障眼法最終還是被“火眼金睛”識破。秦兵不得不承認，2012年春節前至2014年春節前，為在槐泗鎮創業園有關基建項目中謀取不正當利益，他3次向楊峰行賄合計14萬元。6月24日，檢察機關對其行賄罪立案偵查。面對檢察院出具的那一紙立案決定書，秦兵懊悔不已。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秦兵也曾做過新鳴村的村支書，是葉平的前任。這樣，一個村的先后三任村支書均因行賄或者貪污、受賄等罪行鋃鐺入獄。

查辦至此，槐泗貪污、受賄等系列窩串案告一段落。邗江區人民檢察院偵查人員成功立案6件6人，總案值高達100余萬元。近日，經法院審理后判決，竇永興犯貪污罪和職務侵占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楊峰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曹漕犯貪污罪，判處有期徒刑5年；葉平犯貪污罪和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3個月；王正山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秦兵犯行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緩刑兩年。

（文中涉案村莊、人物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呼滿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