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鑫陶
人口紅利的消失是必然的,它并不是一個長期可持續的經濟增長源泉。當我們在擔憂人口紅利逐步消失帶來的影響,焦慮人口紅利何時消失時,我們更應該認識到,在現代經濟發展進程中,人口的質量已經遠重于人口的數量。
“用工荒”又來了!
進入2016年,北京用工缺口高達52%,上海用工缺口為44%,廣州為28%。北京僅大型外企新增的招聘人數就達10萬人,廣州市所有企業需要的補員也多達19萬人,制造業重鎮佛山新增就業需求約26萬人,但缺工約8萬人。
與之形成尷尬對應的是另一組數據。2016屆全國高校畢業生預計將超過770萬,高于2013年的699萬,2014年的727萬和2015年的749萬,從“史上最難就業季”到“史上更難就業季”,如今來到了“史上最最難就業季”。
“用工荒”與“就業難”,本應相互補充,如今卻成為一對扎眼的矛盾體,其所反映的正是我國結構性人才短缺的現狀。在人口紅利漸漸消失的當下,諸如此類的矛盾也許還會進一步加劇。
時間爭論
1998年,美國經濟學家布魯姆和威廉姆森在一篇研究東亞經濟奇跡的文章中,最先提出了人口紅利的概念。作者測算認為,人口紅利貢獻了東亞經濟奇跡的1/3。
關于人口紅利,有兩個重要的參考指標:勞動年齡人口占總人口的比例和人口撫養比。簡單說,就是一個國家的兒童和老年的撫養負擔相對較輕,勞動年齡人口比重相對較高的人口年齡結構。
如果按照學界總撫養比低于50%的“人口紅利期”標準,我國進入人口紅利期的時間是1990年,那一年的人口總撫養比為49.8%,并在此后的20年時間里持續下降了15.6%。自2011年開始,伴隨著我國老齡化進程的加快,總撫養比開始由降轉升。
2012年,我國15-59歲的勞動年齡人口更是在較長時間里,首次出現絕對下降,比上一年減少345萬人,約為9.37億人。2015年,已降至9.11億人。我國勞動力人口連續4年出現絕對值下降。關于人口紅利消退的壓力和人口紅利何時消失的爭論,也隨之而來。
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30多年的高速發展,既得益于成本優勢的“資源紅利”、經濟體制潛能釋放的“改革紅利”、全球化進程的“開放紅利”,更離不開勞動力優勢的“人口紅利”。“正因‘人口紅利形成了勞動力豐富、撫養負擔輕的‘黃金時期,才使高儲蓄、高投資和高增長的環境孵化了其他紅利。”
統計數據顯示,過去30余年,我國人均GDP增長中約有27%的貢獻來自于人口紅利,并助推“中國制造”迅速崛起。所以,有人將人口紅利視作我國經濟高速發展的“發動機”,也有人將中國經濟現階段下行的原因之一,歸因于人口紅利的逐步消失。
如果對照2010年以來的我國GDP增速,不難發現,我國經濟增速下滑的時間與我國勞動力人口下降的時間,不謀而合。雖然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人口紅利只是其中之一,但這仍意味著,由人口紅利助推的經濟高速增長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
我國的“人口紅利”將在何時變為“人口負債”?業界推算的大致時間節點是2030年,在這個時間點前后,人口紅利將消失。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蔡昉看來,我國的人口紅利不僅不會延續到2030年以后,而且目前就已經越過了其最豐裕的收獲期。
“人口負債”的擔憂
2015年10月,國家全面放開二孩政策。2016年1月1日,政策實施。這意味著我國實行了30余年的“獨生子女”政策正式退出歷史舞臺。
“文章因時而著,政策因時而易”。全面放開二孩,是為了應對“銀發危機”、“劉易斯拐點”的隱憂、“失獨”和男女比例失調的問題,也是為了拖慢人口紅利消失的速度。
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經濟藍皮書:2015年中國經濟形勢分析與預測》中指出,目前我國的總和生育率只有1.4,不僅遠低于2.1的更替水平,而且已非常接近國際上1.3的“低生育陷阱”。
國家衛計委在2015年初的調查顯示,僅有39.6%的目標人群有再生育打算。生養成本太高、收入趨緩等因素,成為主要原因。來自勞動力經濟學專家的估算,如果不全面放開二孩,而繼續執行原有的人口政策,到2100年我國人口將僅剩一億多人。全面放開后,我國2050年的勞動年齡人口將比現在增加約3000萬人,人口結構也會更趨均衡。
回看曾繁榮一時的拉美國家,它們在30余年的時間里之所以一直都無法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除了低成本競爭優勢的喪失,還有就是人口紅利的逐步消失造成的產業升級的難以實現和經濟增長動力的缺乏。
人口紅利逐步消失所產生的直接影響就是:勞動力短缺——勞動力成本上漲——企業利潤減少——企業破產倒閉或外遷。越來越多的勞動密集型制造業企業開始從東南沿海遷往內陸省份,或者去印度、越南、柬埔寨等用工成本更低的國家設廠。這也是近幾年很多城市開始屢屢出現“用工荒”的一個重要原因,即使有很多企業開出了比往年更高的工資和福利待遇,卻依然無濟于事。
返城的農民工們,在不斷提升的工資要求下,挑選著急于招工的企業;新近畢業的大學生們,既不滿意企業所提供的工資待遇、不愿意接受企業的崗位安排、不樂于從事最基層的工作,卻又不斷抱怨自己趕上了最難的就業時節。
人口負債也許會讓一個國家的經濟前行負擔加重。就像一個家庭中,當兩個人要負責兩個家庭中包括老人、孩子和自身在內的七八個人的經濟和生活時,這個家庭本身就已經不堪重負。但在另一個層面,人口紅利又不應只簡單地歸結為勞動年齡人口的數量,而忽視了人口的質量和科技進步的作用。
近在眼前的例子就是日本。日本的人口紅利在1983年開始消失,也早于我國30年就進入老齡化社會,如今高達23%的老齡化水平相當于我國2050年的老齡化水平,但日本卻并沒有出現大范圍的勞動力短缺和“用工荒”。
人口負債的擔憂猶在,但人口負債將極大影響中國經濟進程的論斷,也許本身就是一個偽命題。
新人口紅利
剛剛閉幕的全國兩會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要在今后5年,將勞動年齡人口平均受教育年限將從10.2年提高到10.8年。
當人口紅利逐漸消失,我國未來經濟增長的驅動力和“制造大國”向“制造強國”的轉變,就需要轉移到依靠科技創新、人力資本和全要素生產率驅動的軌道上。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名譽院長厲以寧認為,舊的人口紅利漸漸消失了,因為勞動力成本高了,新的人口紅利正在產生。業界普遍認為,“新的人口紅利”就是“人才紅利”,通過教育改革提升勞動者的整體素質和能力,利用創新驅動實現產業升級和經濟轉型。
要知道,我國近14億人口里,農民工的數量超過了2.6億,約占我國產業工人總量的70%,76.2%的農民工只有高中以下文化水平,65.2%的人沒接受過任何技能培訓。與此同時,在用來反映一個國家勞動力素質的人力資本構成指數上,我國卻只有美國的1/12和日本的1/10,在G20國家里排名倒數。所以,我國的制造業產出占世界比重最高,工人們消耗了大量的能源和原料,生產出了世界上最多的產品,卻沒有形成強大的國際競爭力。
此外,我國研發人員的數量在2010年達到了121萬人,是日本的兩倍,德國的3倍,韓國的4倍,英國和法國的5倍,并第一次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但就像GDP總量和人均GDP的差別一樣,如果拿研發人員的密度來看,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的統計,2012年我國每千人只有1.8名,美國是8.8名,日本是10.1名,德國是8.4名,韓國是12.8名,相差甚遠。
2013年,我國全社會的研發人員經費投入也超過1萬億元,這一投入可以排入世界前三,但我國的創新指數卻在世界30名之后。這就是我國為什么被稱作是教育大國,但不是教育強國,是科技人才大國,但不是科技人才強國。
2014年8月21日,李克強總理在同“杰青”基金獲得者代表座談時就說:中國要從過去依靠“人口紅利”的發展模式向依靠“人才紅利”的發展模式轉變。人才是中國經濟實現成功轉型的關鍵,經濟要保持中高速發展,向中高端水平邁進,經濟發展方式必須從勞動力和資本投入驅動型,轉向主要依靠創新和生產率提高驅動型,這需要人才作支撐,需要充分激發人才紅利,經濟轉向才會成功。
人口紅利的消失是必然的,它并不是一個長期可持續的經濟增長源泉。當我們在擔憂人口紅利逐步消失帶來的影響,焦慮人口紅利何時消失時,我們更應該認識到,在現代經濟發展進程中,人口的質量已經遠重于人口的數量,而新的增長動能能否成功轉向,也將決定我們能否成功擺脫“中等收入陷阱”的潛在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