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米》德譯本評析

內容摘要：文學翻譯對兩國文化的溝通和交融有著不容小覷的作用，本文將從蘇童的長篇小說《米》及它的德譯本Reis入手，分析譯文在傳達原文信息時的準確性，并針對其中的不足提出相應的修改意見，從而使目的語讀者更好地理解全文，促進中德文化更好地交流。

關鍵詞：文學翻譯 米 文化交流

一.作者與譯者

蘇童是中國當代著名作家，代表作包括《園藝》、《紅粉》、《妻妾成群》、《河岸》、《米》和《碧奴》等。其中《米》是蘇童的第一部長篇小說，講述了主人公五龍從鄉村逃亡到城市，并在城市中不斷墮落的過程。

《米》由美國著名漢學家，中國現當代文學首席翻譯家葛浩文翻譯成了英語，并在英語國家受到好評。同時由于蘇童在德國較早被關注，《米》也被Peter Weber-Schafer譯成了德語。

Schafer早年在慕尼黑學漢語，人類學，英語和哲學。1968至2000在波鴻大學東亞政治系任教職，業余時間他翻譯了許多中國當代作家的小說。比如莫言的《紅高粱》系列、《酒國》、蘇童的《罌粟之家》、《米》等。（謝淼.2009）

二.譯文的精彩片段

從《米》德譯本的字里行間可看出譯者在盡量保留原文的風格，做到原汁原味，特別是在處理一些有民族色彩的成語和俗語時。

例1：

原文：…織云在黑暗中叫起來，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就不能陪陪我？（第七章）

譯文：Zhiyuns Stimme zerri die Finsternis.Nur wer das Herz eines Wolfs und die Lunge eines Hundes hat， knnte mich jetzt verlassen.“（P131）

“狼心狗肺”出自明朝馮夢龍的《醒世恒言》，扁鵲取了狼的心和狗的肺救了一個剛死不久心肺已壞的人，卻被那人反咬一口偷了財物。“那知這賊子恁般狼心狗肺，負義忘恩。”（《醒世恒言》卷三十）此成語用來形容心腸像狼和狗一樣兇狠惡毒的人，原意就是指一個人有了狼的心，狗的肺。譯者直譯為das Herz eines Wolfs und die Lunge eines Hundes（狼心狗肺），言簡意賅，無論在語法結構上還是信息傳遞上都和原成語相符。

例2：

原文：你是我們家的喪門星，你是一條不要臉的母狗。（第七章）

譯文：...shrei sie wütend， Du bist die Totengrberin dieser Familie und auerdem eine schamlose Hure.“（P132）

“喪門星”所指的是帶來災禍或晦氣的人，完整翻譯應為der Mensch， der Katastrophe/Unglü

ck bringt，但這樣的譯文帶入原文的效果是：

...shrei sie wütend，Du bist der Mensch， der dieser Familie Katastrophe bringt，und auerdem eine schamlose Hure.

原本是綺云對姐姐的罵語，若其中一個名詞都變得這么復雜，要用關系從句來表達，那就沒有了原文激烈緊張的氣氛，與當時的語境不符。Schfer將其翻譯為Totengrberin（掘墓人），譯者深知用此詞罵人比用“喪門星”語氣重了許多，但這已經是最佳選擇，而且意思基本吻合，也達到了行文流暢的效果。

例3：

原文：綺云走出呂公館時萬念俱灰，一種深深的悲愴之情牽引著她。（第七章）

譯文：Vom Gram und Kummer gebeugt，verlie Qiyun das Anwesen der Familie Lü.（P143）

“萬念俱灰”指的是一切想法、希望破滅了，形容失意或受到沉重打擊后極度灰心失望的心情。Gram譯為“悲痛”，Kummer譯為“憂愁”，von Gram und Kummer gebeugt（充滿悲傷和憂愁）也就是悲痛欲絕，能夠準確表達出綺云當時的心情，是一個較為妥當的譯法。

除了這些成語俗語外，另有一些詞語譯者也翻譯得極為準確。

例4：

原文：“院子里的晾衣繩上掛著一些紅紅綠綠的衣裳，是洗了不久的，滴滴答答淌著水，人就在下面進進出出。”（第一章）

譯文：Von den bunten Kleidungsstücken auf der Wscheleine über der Strae trpfelte Wasser auf die Passanten.（P15）

蘇童作為語言大師，在色彩的運用上十分講究。“紅紅綠綠”能引發人的想象，那么多漂亮、色彩鮮艷的女人的衣裳。但此處的紅與綠并不是特指紅色和綠色的衣服，而是指五顏六色的衣服。譯者將“紅紅綠綠”譯為bunt（五顏六色、五彩繽紛），完美傳達了作者的原意。所幸他并沒有譯為rot und grün（紅色和綠色），因為這樣會讓德語讀者疑惑，為什么是紅色和綠色的衣服，難道中國女人只穿這兩種顏色的衣服嗎？

當在目的語中找不到對應表達時，譯者也做了適當的處理。

例5：

原文：你可要等做完月子來，否則我會把你轟出去，我最恨女人坐月子的丑模樣，多晦氣。（第七章）

譯文：Aber komm mir nicht in die Quere， bis der Monat vorbei ist. Wenn du früher auftauchst， werde ich dich hchstpersnlich rauswerfen.Ich hasse es， wie Frauen aussehen， nachdem sie ein Kind bekommen haben. Sie bringen Unglück.（P130）

“坐月子”可以追溯至西漢《禮記內則》，稱之為“月內”，距今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為產后必須進行的儀式性行為。從社會學和醫學的角度來看，坐月子是協助產婦順利渡過人生生理和心理轉折的關鍵時期。雖然坐月子對于中國媽媽如此重要，但西方人是不坐月子的，很多西方媽媽生完孩子后就會下床，所以在西方并沒有坐月子的概念。

文化概念的缺失通常會給翻譯帶來很大困難，然而文中的六爺談到坐月子只是想要表達織云剛生完孩子的樣子難看，讓她過一段時間再來，所以譯文也只需要說明六爺不想在織云這副模樣的時候看到她就行，并不需要完整地將這個概念譯出。譯者巧妙地將第一個“坐月子”譯為bis der Monat vorbei ist（等到這個月結束），將第二個“坐月子”直接表達為nachdem sie ein Kind bekommen haben（在她生了孩子后），這種處理方式恰到好處，貼近原文，也能讓德語讀者一目了然。

三.譯文的不足

從這些翻譯可以窺見出譯者的漢語功底，他對漢文化確有研究，但漢語的博大精深使得譯文在一些意義表達上仍有偏差。譯文的部分內容無法完全傳達原文意義，或是令德語讀者沒法領會到表達背后的中文思維習慣以及其中所蘊含的中國文化，這時便可通過加注來完善意義的表達。下文將在《米》譯文中人名、地名以及詞匯上會造成歧義或是理解障礙的地方給予適當的修改意見以及相應的注釋。

1.人名地名的翻譯：

譯者在《米》中對于人名地名的翻譯都是采用音譯法。主人公五龍被譯為Wulong，這樣并無大錯，但了解他的事跡后會發現五龍是楓楊樹鄉村逃離出來的孤兒，他滿懷仇恨地從米店的伙計做到了幫會的老大。因此筆者認為將“五龍”譯為Fünf Drachen（五條龍）更能突出五龍的性格特征、傳達蘇童的原意。因為在西方Drache（龍）是一種邪惡、兇悍、殘暴的怪物，人們常用Drache（龍）形容殘暴之人。所以譯為Fünf Drachen（五條龍）能讓德語讀者感受到主人公兇殘的形象。

五龍在文中常念叨的地名“楓楊樹鄉村”被音譯為Fengyang，當德語讀者讀到Fengyang時，可能就把它當作一個普通的小鄉村。但通過作者的背景可知，蘇童是江南蘇州人氏，那兒常有楓楊樹的影子，他寫了一系列的“楓楊樹”小說，例如《1934年的逃亡》《飛越我的楓楊樹故鄉》《逃》。《米》正是楓楊樹小說之一，和其他的楓楊樹小說一樣，文中的“楓楊樹”代表了蘇童內心的一種情懷。所以譯者將其音譯為Fengyang并不貼切，筆者建議將樹名譯出來，即Ahorn Pappel Dorf（楓楊樹鄉村），同時可添加文中注Die Heimat von Su Tong ist reich an Ahorn Pappel（蘇童家鄉蘇州盛產楓楊樹），交代“楓楊樹”與蘇童家鄉的關系，這會令德語讀者產生豐富的聯想。

2.有文化特色的詞語的翻譯：

例1：

原文：你在做夢，綺云柳眉倒豎。憤怒和羞辱使她失去了控制，她低低地叫了一聲，用力將瓷杯在五龍的頭頂敲了一次，兩次。（第七章）

譯文：Trum nur weiter.“Qiyun schnitt eine Grimasse. Wütend und gedemütigt schlug sie ihm ein-，zweimal den Becher auf den Kopf.（P134）

這里出現的“柳眉倒豎”出自《兒女英雄傳》：“那女子不聽猶可，聽了之話，只見她柳眉倒豎，杏眼圓睜；腮邊烘兩朵紅云，面上現一團煞氣。”（《兒女英雄傳》第五回）此詞形容女子發怒時聳眉之狀，所以在翻譯時也需要選取能表現惱怒的詞語。譯者卻譯為Qiyun schnitt eine Grimasse（綺云做了個鬼臉），顯得十分滑稽，也背離了原文內在的邏輯性，原文中綺云并不是在與五龍嬉鬧，而是怒不可遏。可惜的是“柳眉倒豎”在德文中并不能找到完全對應的翻譯，但后文的wütend und gedemütigt（憤怒和羞辱）也能傳達同樣的意思，所以這里不如將其省去，即Trum nur weiter.“Wütend und gedemütigt schlug Qiyun ihm ein-，zweimal den Becher auf den Kopf.這樣的譯法雖沒有和原文一一對應，但意義上并無缺失，且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意。

例2：

原文：霏霏細雨時斷時續地下了很久了，在蒙蒙的雨霧里陽光并沒有消失，陽光固執地穿越雨絲的網絡......南方的梅雨季節又將來臨了。（第九章）

譯文：Der Nieselregen fiel schon lnger， aber noch schaffte es die Sonne， den dichten Nebel zu durchbrechen und die Steine der Maurergasse zu wrmen......Im Süden hatte die Zeit des sommerlichen Pflaumenregens begonnen.（P171）

“梅雨”指中國長江中下游地區、臺灣、日本中南部、韓國南部等地，每年6月中下旬至7月上半月之間持續陰天有雨的氣候現象，此時正是江南梅子的成熟期，故被稱為“梅雨季節”。譯文的sommerlicher Pflaumenregen雖然意為“夏季的梅雨”，但德國人可能并不了解這種“梅雨”究竟指的是什么。

所以最好加上頁下注Im Pflaumenregen gibt es lang anhaltenden Regen und es ist immer bewlkter Tag. Pflaumenregen tritt meistens in China， Japan und Korea auf.（梅雨季節會有持續降雨的陰天，這種季節多出現在中國，日本和韓國。）通過這段注釋也能讓德國讀者對亞洲地區的特殊氣候現象有所了解。

四.結語

總的來講，《米》的德譯本極為出色，譯文中的大部分內容都和原文所傳達的信息一致，但其中的不足之處也顯而易見。文學翻譯中的不足大多是文化差異導致的，這就需要譯者在有雙語功底的同時也有較強的雙文化功底，從而能克服中德文化差異給翻譯造成的困難，并根據不同的情況靈活處理問題。正如拉德袞底斯·施托爾策所說“盡可能地直譯，必要時盡可能靈活地翻譯”（Radegundis Stolz）。當然從兩國文化碰撞的角度來看，加強中德間的溝通更能提高文學翻譯的質量。

參考文獻

1.Su Tong.Reis[M].Rowohlt，1998.

2.Su Tong.Rice[M].Translated by Howard Goldblatt，Penguin Books，1996.

3.Radegundis Stolz. bersetzungstheorien. Eine Einführung.

4.蘇童.米[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5.

5.謝淼.德國漢學視野中的中國當代文學（1978-2008）[D].武漢：武漢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2009

6.（明）馮夢龍.醒世恒言[M].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

7.（清）文康.兒女英雄傳[M].北方文藝出版社，2013.

（作者介紹：楊雅君，武漢大學德語系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