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辰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戎某某,原系舟山市交通運輸局黨委委員、舟山市道路運輸管理局局長,住舟山市定海區臨城街道百合公寓酒店A幢二單元2504室。因本案于2014年6月28日被刑事拘留,同年7月11日被逮捕。
2003年至2012年期間,被告人戎某某利用自己擔任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便利,為浙江耀華海運公司董事長錢某某提供幫助。2008年下半年或2009年上半年,被告人戎某某收受錢某某所送人民幣20萬元(其他犯罪事實略)。
經查,錢某某為被告人戎某某的舅舅,兩家關系一直不錯。錢某某與其他外甥外甥女之間并無大額財物饋贈,但錢某某在他們結婚時均曾給過5萬元的彩禮,而戎某某因結婚較早,其結婚時并未獲得錢某某的禮金。后戎某某在搬家后,向錢某某提出新家位置較遠,想買車但是缺錢,錢某某遂送給戎某某20萬元作為買車的錢款。
二、分歧意見
在案件的辦理過程中,關于被告人戎某某收受的該20萬元是否應當認定為受賄且如何認定,各方分歧較大,具體產生了以下三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被告人戎某某利用職務便利,為錢某某謀取利益。錢某某為了向戎某某表示感謝,向其贈送了20萬元,犯罪事實清楚。戎某某的行為屬于權錢交易,符合受賄罪的犯罪構成,侵害了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對被告人戎某某收受20萬元的行為應以受賄罪定罪處罰。
第二種意見認為:被告人戎某某與錢某某是親屬,關系較為親密,親屬之間送禮本就十分正常。更何況錢某某生意規模大,家底豐厚,20萬對其來說算不上巨額款項,其贈送給戎某某20萬元仍處于正常的饋贈往來。此外,在時間點上,戎某某為錢某某幫忙與錢某某贈送給戎某某錢款之間并無直接聯系,也從側面證明了該20萬元屬于錢某某與戎某某之間的正常往來,對被告人戎某某收受該20萬元的行為不構成受賄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被告人戎某某收受錢某某20萬元的行為構成受賄罪,但錢某某在其他外甥外甥女結婚時給過5萬元禮金,而戎某某沒有得到過這份禮金,也就是說其中5萬元是戎某某作為外甥女有權得到,屬于錢某某作為長輩饋贈給戎某某的,應當歸入正常的人情往來范疇,從受賄數額中扣除,即最終認定被告人戎某某受賄15萬元。
三、評析意見
根據本案的客觀事實、受賄罪的屬性以及立法精神,筆者傾向于贊同第一種觀點,即以受賄20萬元對被告人戎某某定罪處罰,具體理由如下:
(一)被告人戎某某利用了職務便利為錢某某謀取了利益
區分所送款項究竟屬于賄賂還是饋贈,僅從雙方的關系、所送錢款數額的大小等來判斷不具有實際的可操作性,而應著眼于被告人是否利用了自己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了利益。通過對比可以發現,受賄的產生是基于行為人職務所帶來的職權,握有公權者又通過這一職權為他人謀取利益,從而獲得了受賄的“機會”。而饋贈則是來源于親友關系、人情往來等因素,其不存在利益的交換,也沒有產生所必需的條件,這也決定了賄賂和饋贈的本質區別。
本案中,被告人戎某某利用擔任岱西鎮黨委書記、岱山縣交通局局長、岱山縣人民政府副縣長和舟山市道路運輸管理局局長期間的職務便利,通過向原岱西鎮黨委副書記葉某某、原岱西鎮分管工業的副鎮長邱某某、原工商銀行岱山支行行長周某某、舟山市船舶檢驗處處長俞某某、浙江省岱山汽車運輸公司總經理趙某某等人打招呼及召開協調會等方式,為錢某某在土地購買、土地置換、土地糾紛協調,銀行貸款,船只檢驗,工作安排等事項上提供幫助,這些幫助為錢某某在生意上帶來了巨大的利益,被告人戎某某利用自己的職務便利為錢某某謀取利益的犯罪事實清楚。恰好在此種環境下,被告人戎某某向錢某某提出購買汽車的要求,而錢某某為了感謝戎某某對自己的幫助同時進一步鞏固和戎某某的良好關系,贈送給戎某某20萬元供其買車,該20萬元正是源于對戎某某利用職權對其經營企業的關照和幫助,另外也是作為自己企業未來發展的一種變相投資。換言之,戎某某的行為實際就是用自己的職務便利來兌換金錢,其收受錢款的行為以職權為依托,屬于權錢交易的范疇,符合受賄罪的基本屬性。
(二)被告人戎某某與錢某某的親屬關系不影響本案的定罪量刑
本案一個關鍵的爭議點在于錢某某系被告人戎某某的舅舅,戎某某收受舅舅給自己的20萬元應當歸入受賄抑或是接受饋贈。筆者認為,從區分賄賂和饋贈的角度,不應僅看到表面的親屬關系,應該從實質上理解,充分結合其他相關親屬的人情往來情況、送錢的具體方式等來考慮。綜合全案事實,可以看到錢某某與其他有關的親屬之間除了正常的人情往來之外,沒有大額財物饋贈的情況。更為關鍵的是,盡管錢某某作為舅舅,也曾送過其他外甥外甥女現金作為彩禮,但這些彩禮在贈送時都是采用公開的形式,其他親屬都知道錢某某贈送彩禮的金額、時間和地點,但錢某某送給戎某某20萬元是在一個秘密的環境下進行,其他外甥外甥女均不知道這一情況,不符合正常親情往來的特點。如果戎某某只是收到自己舅舅給自己的20萬元購車禮金,根據親屬之間贈送彩禮的風俗,其他親屬理應知曉該事實,而不是通過該種秘密的、不為人知的方式。
不可否認的是,親屬之間的相互幫忙和有關的經濟往來在中國這樣的人情社會較為普遍,司法實踐中也并不一概都劃入違法犯罪,有些根據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仍可以算作一般饋贈。但被告人戎某某利用職務便利,為錢某某在土地、貸款等諸多方面提供幫助,這些事項顯然已經不屬于親屬之間所常見的正常幫忙的內容。此外,被告人戎某某作為一名縣處級干部,家境較為殷實,在2008年下半年或2009年上半年期間有足夠的經濟實力能夠獨立購買汽車,在此種情況下戎某某向錢某某提出買車需求并收受錢某某以贊助其買車為由的錢款,也進一步排除了該20萬元屬于親屬之間正常的人情往來。因此,被告人戎某某收受錢某某20萬元并不屬于親屬之間的饋贈款。
(三)被告人戎某某具有明顯的受賄故意,其行為嚴重損害了社會的公平正義
參照犯罪的構成要件,賄賂與饋贈的差別除了體現在客觀事實上,也體現在主觀的心態和對法益的侵害上。受賄罪作為一種貪利型犯罪,其主觀故意直接指向案件涉及的標的利益,而接受饋贈則不具有這種強烈的指向性。具體到本案,被告人戎某某利用了自己的職務便利為錢某某謀取了利益,又徑直向錢某某提出想買車需要錢,其雖然沒有赤裸裸地向錢某某索賄,但站在一般理性人的視角,都會將該要求看做是要求送錢的暗示。戎某某在已經為錢某某幫忙后,提出這樣的要求,其主觀上具備了受賄的故意。
從保護法益的角度看,受賄罪通過侵害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嚴重地腐蝕社會根基、破壞國家公信力,而接受饋贈明顯不屬于危害社會的行為。在這個案子里,被告人戎某某多次利用職務便利為錢某某謀利,并以接受親屬饋贈的借口收受錢某某錢款,其通過合法的外衣行違法犯罪之實,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從受賄罪的立法意圖來看,戎某某的行為也符合受賄罪的構成。
(四)關于具體的受賄金額,筆者認為也應當以20萬元認定
刑事案件中,任何定罪量刑的犯罪事實都必須有已經證實的、客觀存在的證據證明,其他僅具有一定可能性的情節充其量只能作為酌定的量刑情節進行考慮。誠然錢某某在其他外甥外甥女結婚時給過彩禮,但其和戎某某之間并無明確的債權債務關系,其也沒有向戎某某支付金錢的義務。而如上文所述,被告人戎某某的行為已然構成受賄罪,其與錢某某之間的不正當經濟往來符合權錢交易的本質。而在這場權錢交易中,被告人戎某某和錢某某就像簽訂了一個買賣合同,雙方達成一致,戎某某給出的“標的”是其所掌握的職權,而錢某某為該“標的”支付的對價為20萬元,因此,在最終認定受賄金額時,不應將該20萬元人為地割裂開來。
綜合上文,筆者可以據此得出區分賄賂與饋贈的幾個基本標準:行為人是否利用了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利、贈送錢款時的行為方式是否符合正常的饋贈習慣、幫助事項是否超出必要的范疇以及行為人的主觀犯意和社會危害性是否符合受賄罪的構成要件,只有牢牢扣住前文所述的這些條件,才能得出一個準確的判斷,避免放縱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