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們都能夠始終溫柔

舟可溫

南風過境的天氣，好像一切都不是特別美好。地板永遠都是濕漉漉的；書本也會微潮，邊角卷起來，得拿東西壓著；衣服曬了好幾天，一摸，黏膩得跟剛洗沒有什么兩樣。而更讓人抓狂的是，我覺得自己似乎到了一個自我厭煩期，夾帶著煩躁和失眠，極度敏感，不喜歡自己，也不太看得起自己。

退學以后，我已經很少再去想起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任由它們在腦海里漸漸被淡忘。我不記事，無論當時有多開心或憤怒，過了幾天被別的事一淹沒，自然就忘了。我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不過它論證了一點——我這個人啊，記性不太好。

最難捱的時候應該是夜晚，四周布滿黑漆，安靜得能聽到很遠以外的高速路上大貨車駛過的聲音。路燈的光輝透過窗戶淺淺地灑在地上，黑暗里聽得見自己極力隱忍的哽咽。腦海里那個戴著眼鏡的老師揮之不去，他兩只手撐在講臺上，語重心長地說：“你真的還想繼續讀嗎？”

“要不然我把學費退給你，你回去吧，啊？”

整個教室都是寂靜的。那一瞬間，我愣住了，腦子不知道轉了幾個彎，才想起要給自己爭取機會。我漲紅了臉，許多話語不斷在喉嚨里翻滾，最后說出來的話竟詞不達意，劈頭蓋臉的絕望和無助隨之而來。

最后還是被他蓋棺定論，就這樣決定了。你因為身體原因給同學帶去了許多困擾，中考成績也不怎么樣，我不想接收你，你回去吧。

那是開學的第一天。

如是，那所學校是我最后的希望。

離開教室，好像行尸走肉，從語文課本第一課的內容想到鄰居家的兔子，回過神兒來淚水已經糊了滿臉，可是還必須努力克制，抬頭望天，不能哭啊，被人看見多丟臉啊，一顆心卻不斷地往下墜。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又忽然覺得好陌生，好像身處寒冬，冷得無以復加。

那么深切的無助，被拒絕的悲愴，被踐踏的尊嚴，自那一天便被深深地埋葬在了心底最深處，父母親戚好友問起時，不過以人太少，讀得沒意思作為借口，然后以他們恨鐵不成鋼、鄙夷或可惜的目光作為結尾。

也許就是在那段時間我忽然明白，人們獨善其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錦上添花是一種美德，雪中送炭就不要那么期待了。

可是還有那樣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當初的放縱無所謂，不甘心沒有伶牙俐齒地回擊回去，更不甘心自己居然就這么被放棄了。我跑回了奶奶家，其實我什么都懂，什么都清楚，如今的難過拜當初的不努力所賜，并沒有埋怨的資格。可是心里的難過悲哀還是日益膨脹，就像給自己畫了一個牢，別人看不到，我走不出去。

遠在千里之外的那個女孩兒堅持要給我寄她所在城市的小吃，收到時我有些震驚，因為都是熟食，她怕壞掉用真空包裝了，在每一份上面詳細寫清楚了吃法。手寫的字體圓圓的，溫暖猝不及防。

表妹大快朵頤的時候問我，“誰寄的呀？這么好。”

“……朋友。”說出這兩個字時一股暖流淌過，麻木的心久違地重重跳動，“她真的很好。”

這個女孩兒，我喊她阿粥，經常發自拍，發美食，發心靈雞湯，很自戀，天天嚷嚷著要減肥。和她認識了蠻久，卻素未謀面，但我潛意識里覺得她一定是個很……二的女孩兒。因為不會有人在我道謝的時候蹦出來一句：我特別羨慕你有一個我這樣善良的朋友！以后寫文的時候一定要把我寫進去！我這么漂亮。

莫名地，我特別喜歡這樣的自信。

面對她，我有一種安心，她是那種在知道你的不堪后，沒有憐憫，不會遠離，如從前那樣對你好，在你深陷泥潭時不離不棄的朋友。就好像獨木舟說的，她是閨蜜，而你是知己。

夏末到寒冬，九月至十二月，接近一百天的渾噩，我從沒有想過會有被發現的可能。

和在一中的摯友打電話，忽然提到了那個老師，語氣小心翼翼，原來她從以前的同學那里得知了原委，我有些失措，就像被撞見了難堪。掛斷電話，卻收到她發來的QQ消息：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會和你站在一起。附上一個呲牙的表情。

無比的溫情。

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大哭一場，我曾一度埋怨命運的不公平，怨憎那個老師的古板苛刻，不理解為什么他們不愿意接受我，不明白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覺得全世界都欠我的。

可是她忽然讓我明白，雖然她沒有辦法為我抵擋兜頭而來的風霜刀劍，可是她會一直矢志不渝地站在我身邊幫忙分擔。

陪伴真是這世界上最溫暖最了不起的安慰方式。

蒙蒙細雨中白墻黑瓦的民居里的煙囪升起裊裊炊煙，枯萎的植物，清晨起來覆蓋了屋頂的皚皚白霜，以及光禿禿的樹枝枝杈，都飽含著蕭瑟和凄婉。這么冷的天氣，其實真的沒什么好看的，風還大。

只有我這種矯情到神經質的人才會覺得愜意和放松，好像一點點走出了自己給自己畫的牢籠。

應該是走在春風里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他說的一句話時徹底釋然的，那時我逃到這里當烏龜，他知道后戲謔著說，浪夠了就回來昂。我一直沒有回復，我知道他是在安慰，在縱容我這個無可救藥的神經病。后面看到他又發了一句，你不要想太多，每個人走的路都是不一樣的。

到底是要一直無病呻吟“作”下去，還是笑笑站起來從容地走下去？

已不再憎恨，不再抱怨，不再萎靡。時間漸漸替我放下了這份負重累累的不甘心，雖然現在寫出來還是有淡淡的難過，可斗志和力量卻是爆表的。

我問自己，“作”得差不多了吧？

表妹拿著我的手機在看孫紅雷主演的《少年班》，一會兒笑一會兒嘆氣，片尾曲響起，是S.H.E的《你曾是少年》。她們的聲線繾綣溫柔，唱著：相信愛會永恒，相信每個陌生人，相信你會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我渾身一僵，覺得靈魂好像為之一振。

同學掀翻桌子來表達對我的不滿，地上一片狼藉的那一幕，還是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也許獨自消化痛苦會有一個很漫長的時間，可當雨過天晴，久違的陽光傾灑在白墻上時，是那樣的溫柔。

我還沒有沉浸在痛苦難過里，自暴自棄到打算放棄未來。

那些莫名其妙的針鋒相對，那些無法抵抗的洶涌惡意，我也還沒有找到應對的方法，可是每個人都有那么一點點不完美，不可避免，除了勇敢地面對，總不能永遠都走在逃避的路上，那樣好[尸][從]啊！

我相信我們都能夠始終溫柔，畢竟何其幸運，年少時遇到了一些溫暖又善良的人。

編輯/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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