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禮金“綁架”的鄉(xiāng)村

于海軍

禮尚往來，是中國人悠久的傳統(tǒng)習俗，也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積淀，應該加以宣傳和發(fā)揚。然而，筆者近期走訪發(fā)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個別地區(qū)，借各種理由大擺酒席收禮的風氣十分濃厚。

沉重的禮金過度強調(diào)了“禮”的價值，卻歪曲了“禮”的內(nèi)涵，本來增進感情、互幫互助的美德，卻變了色彩和味道。

無論是遼寧的李明強、江蘇的王保山還是山東的孫占發(fā)，面對沉重的人情債時都顯得有幾分不解和無奈。孫占發(fā)說：“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在我們農(nóng)村，名聲和面子有時候比性命還重要。”

值得注意的是，置身其中的人也在試圖讓“禮”回歸本來的面目。

李明強隨禮

農(nóng)歷四月初六，李明強起了個大早，他要駕駛摩托車到30公里外的鄰鄉(xiāng)參加朋友孩子的滿月酒。在中國大部分地區(qū)，孩子滿月有擺酒席的風俗。

李明強和朋友老六相識多年，但是平時來往較少。一個星期前，李明強接到老六的電話，得到消息的李明強在電話里緊忙賀喜，撂下電話卻一臉愁容——這是他半個月內(nèi)接到的第四份邀請。

出發(fā)前，妻子往李明強上衣口袋里塞了200元錢，并囑咐說：“先別著急往外掏，看別人都隨了多少，有隨100元的，你也隨100元！”李明強應了一聲，跨上摩托車一溜煙走遠了。

李明強妻子王金花對筆者說，前幾天村東頭王二家房子翻新隨禮200元，鄰居兒子在市里買新房隨禮500元，給侄女的公婆祝壽也隨了500元……僅半個月人情支出就有1000多元。

朋友老六的酒席排場很大，足足擺了有30桌。與老六簡單寒暄了幾句，李明強開始和周圍的客人閑聊，赴宴的客人多是七里八鄉(xiāng)的農(nóng)民，彼此敞開話匣子就聊到了禮金，李明強發(fā)現(xiàn)與老六關系一般的人都隨了200元的禮金，與老六關系稍微近一些的人則隨了300至500元不等，有的甚至更高。

出門時王金花囑咐的話還在李明強心中回蕩，“看看周圍人那種霸氣的場面，100元確實有些拿不出手……”李明強攥著200元錢在賬桌前徘徊了一會兒，手心有些發(fā)汗，還是遞了過去。看著賬本上赫然寫著“李明強 貳佰元整”才轉(zhuǎn)身離開。

李明強說那天的酒席很豐盛，還有平時少見的海鮮。連日來，四處赴宴讓他身體有些發(fā)福，他聽周圍的鄰居說，老六辦完孩子的滿月酒有可能要在市里買房子，言下之意是過段時間還得再擺一次酒席。

回到家，已是下午兩點半，王金花正在本子上計算著近幾個月的開銷，看李明強進來的臉色就知道200元錢已經(jīng)送了出去。王金花嗔怪丈夫：“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八竿子打不著的朋友，有了事兒就給信兒！”李明強悶著頭，不吱聲。

李明強家以種植玉米為生，一年的純收入有4萬多元，加上李明強平時出去打些零工，一年總收入有5萬元左右。可是近兩年來花樣繁多的酒席和隨之產(chǎn)生的高額禮金讓這個家庭有些吃不消，王金花說家里去年一年送出去的禮金有17000元，其中有4份禮金都超出1000元，最低金額為200元，與前幾年不同的是，100元的禮金已經(jīng)很少見了。

傍晚，李明強接到表姐的電話，得知外甥的婚禮下個月舉行，李明強和王金花高興得不得了，王金花說：“這可是婚姻大事，我們都要到場，為他們祝福。”李明強夫婦認為，婚禮是大喜事，不同于其他的擺酒席，這種份子錢花得心甘情愿。

“稀客”王保山

王保山是村中較早反對“無事酒”的人，倔強的脾氣使他在村民中有點不太合群。

五一假期剛過，王保山就收到了3份請?zhí)由蟽H寫明喜宴的時間和地點，并沒有說明具體事由。王保山此前聽鄰里間傳出消息，這類請?zhí)麩o非就是房子換瓦、子女升遷、長輩做壽之事。對于這類酒席，王保山向來是不參加的，妻子李鳳英出于鄰里關系的考量勸過他多次都沒用。

李鳳英對筆者說，這幾年“無事酒”確實多，每個月都會接到幾張請?zhí)嗟臅r候有四五張，現(xiàn)在農(nóng)村的人情開銷大，有時候一兩百元都拿不出手。李鳳英有時候也理解丈夫的做法，不過畢竟一個村里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總覺得別人家有事不去有損情面。

前年冬天，王保山外出打工，家里的人情往來都由妻子李鳳英一人操持。在這段時間，李鳳英參加了幾場酒席，份子錢和其他村民一樣“隨大流”，讓李鳳英沒有想到的是，王保山打工回來得知此事把她狠狠地數(shù)落了一番，埋怨她絲毫不考慮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而自作主張。

因為這事，王保山夫妻倆還吵了一架。王保山對筆者說，自家條件一般，年收入也不過3萬元，可是一年的人情支出就將近1萬元。王保山說，自己出去打工的這幾個月都掙不來1萬元。

王保山夫婦因隨份子吵架的事情在村里人盡皆知，有時候村民操辦“無事酒”也就不敢給王保山家遞請?zhí)枚弥瑐€別鄉(xiāng)親和王家的來往也少了。“這可辦可不辦的酒席怎樣拒絕又不失情面？高額的禮金能否回歸到幾年前的樣子？”這讓李鳳英有些為難。

在妻子的勸說下，王保山參加了村民王二父親的壽辰慶典。李鳳英說，王二平時為人熱情，別人家有事也沒少幫忙，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是去撐一撐場面。王保山拗不過妻子，揣了200元錢走了。

王保山說那天的酒席上，十里八鄉(xiāng)的人來了很多，大家都說王保山是“稀客”，這言外之意王保山心領神會。他紅著臉和大家閑聊幾句就往賬桌旁走，他發(fā)現(xiàn)禮賬本子上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樣，竟然還有送50元份子錢的，而隨100元禮金的占了大多數(shù)，王保山喜出望外，立即掏出100元記在了賬本上。

出了賬房，王保山問同來的村民，為啥這禮金額度下來了？村民告訴王保山，現(xiàn)在“無事酒”太頻繁，一家舉辦的次數(shù)多了，大家自然把金額降下來。王保山不住地點頭，表示贊同。

回來的路上，有的村民勸王保山也操辦一場酒席，王保山說自家沒啥事，能操辦個啥呢？村民開著玩笑說：“沒事找事唄！聽說有的地方牛下犢子都要擺酒席的。”王保山深吸了一口煙，瞇著眼睛說自家沒牛。

孫占發(fā)辦酒席

孫占發(fā)端坐在自家的沙發(fā)上，盤算著上次給孫子辦滿月的總體開銷。如果算上即將舉辦的喬遷慶典，這應該是他3年內(nèi)辦的第四次酒席了。

兒子孫仁里翻弄著手機上的通訊錄，對于尚未接到邀請的嘉賓進行最后一次排查。孫仁里在市里買了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裝修完畢再等幾個月就可以搬進去了。父子倆決定在搬新房之前擺一次酒席，“現(xiàn)在農(nóng)村都流行這個”。

近幾年，孫占發(fā)父子的人情開銷直線攀升，前幾年村里還有50元的份子錢，這兩年關系最一般的也要100元或200元。雖然孫仁里成家之后還和父母住在一個院子，但是每次接到的請?zhí)际莾煞荩謩e寫著他們父子的名字。孫占發(fā)說，在農(nóng)村結婚之后就算一戶了。

面對紛至沓來的請?zhí)缸觽z沒辦法，也開始操持辦酒席。辦了3次酒席之后，孫占發(fā)算了賬，這幾年不僅把花出去的份子錢收了回來，而且還有一些盈余。起初，孫占發(fā)的妻子并不同意他的做法，到后來也漸漸默許了。不過夫妻二人認為，辦酒席不能太頻繁，“一年搞一次就差不多，辦多了別人會說閑話，自己面子上也過不去。”

村子里深諳此中門道的人，從三五年前就開始頻繁辦酒席請賓客，一時間你方唱罷我登場，循環(huán)往復，于是這種風氣蔓延開來。

孫占發(fā)說，辦酒席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現(xiàn)在有些村民專門靠辦酒席賺大家的份子錢，有時候根本沒事也會搞一次酒席。“對于這樣的事情村民們也逐漸開始抵制，畢竟這種風氣不能讓它蔓延開來。”孫占發(fā)說，前不久有一戶農(nóng)民收完大家的禮金沒幾天就搬家了，類似這種就很難把隨出去的禮金再收回來了。

孫占發(fā)覺得像喬遷之喜這種酒席還可以理解，辦完這一次也就沒什么大事情了。孫占發(fā)說村里人一年的生活開銷不高，人情錢就占了總支出的一大部分。而他的女兒在城市生活，人情開銷并沒有農(nóng)村這么高。

孫占發(fā)囑咐兒子，關系平常或疏于往來的人就不用給請?zhí)耍J為這次酒席的目的就是把隨出去的份子錢收回來，至于那些沒太多人情來往的也不要難為人家。孫占發(fā)在一摞兒子寫好的請?zhí)刑舫隽艘徊糠帧?/p>

5月中旬，在親戚朋友的建議下，孫家人將酒席提前舉辦了。孫占發(fā)說，給請?zhí)挠H朋基本都來了，那天大家在酒桌上推杯換盞，甚是熱鬧。直到晚上八九點鐘，大家才各自散去。

孫占發(fā)和妻子查看當天的禮金賬單，統(tǒng)計完相視一笑。孫占發(fā)說，當天來的人雖多，但大家的份子錢并未增多，與此前相比這次人均份子錢要少很多，禮金最多的是500元，100元則占了絕大多數(shù)。

孫占發(fā)沒有抱怨或不滿，他說如果大家都能把禮金控制在一個合理的水平，這也為此后的人情支出減輕不少負擔。妻子在一旁說，本來就該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