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列傳

成靜

老成1947年出生，安徽合肥人。在家里，無論哪一個晚輩，從來不按照規(guī)矩稱呼他，一律直呼“老成”。外人第一次聽見孩子們這么稱呼，總是皺眉覺得沒大沒小，老成卻高興地跟別人解釋，在我們家里人人平等，孩子們這么叫我，說明我們關(guān)系特別好。

老成幼年患病，高燒不退，病愈之后左腿落下三級殘疾，只能扶著左腿，依靠一條右腿走路。老成的童年是在他外婆的脊背上度過的。外婆走到哪里，就把他背到哪里。有一次，外婆做基督教的禮拜時，將老成一個人放在教堂里玩耍，老成調(diào)皮捅了一個馬蜂窩，被馬蜂蜇了滿頭大包。據(jù)老成說，從此以后覺得自己的腦袋特別靈光。

上學時，老成雖然腦袋聰明但卻從不好好學習，成績常居倒數(shù)，經(jīng)常被老師家訪告狀。直到初二后的暑假，一位在南京航天航空大學上學的表哥對他說，他們學校有個專業(yè)是設(shè)計飛機的，只要坐在辦公室里畫圖紙就好，腿有殘疾也可以報考。老成聽了特別激動，就此有了考上航天大學的蔚藍色目標。

因為功課落了太多，老成補起來覺得有點困難，特別是幾何學科，怎么都學不懂。老成請一位數(shù)學成績很好的朋友每天給自己出四道幾何題，每晚回家用心琢磨，第二天將做好的答案跟朋友核對。一個學期后，老成的幾何成績名列全班第一，老師吃驚不小。

一年之后，老成參加中考，報考的志愿是合肥最好的第一中學。考試前晚，老成臥在床上翻看《西游記》，外婆擔心地問明天就考試了，怎么還不復(fù)習功課？老成輕松一笑，回答考試沒有問題。之后，老成果然以高分被第一中學錄取。用一年時間從全班倒數(shù)第一的學弱逆襲成了全校名列前五的學霸。

上高中后，老成決定學會騎自行車，因為只有一條腿可以使上力氣，所以老成控制不好平衡。他把自行車推上了學校的一個高坡，自己跨上了自行車，然后扶著車把，從坡上往下沖，在沖的過程中，努力控制平衡。在摔了不少跤之后，老成真的學會了騎自行車，而且還用了一天的時間，從合肥騎著自行車去了南京，大約175公里。

老成愛好廣泛，學會騎自行車后又開始學游泳，沒有請別人教，自己下到河里，使勁撲騰著學。老成說，因為河水深被嗆了不少口水，所以使勁撲水想讓自己浮起來，也就很快掌握了游泳技巧。別人游泳手腳并用，老成只用雙臂也能游得很好，常常把長江當成自家的游泳池。

聽說“不到長城非好漢”，老成用一只腿，也爬完了長城當過好漢；老成自學口琴、笛子、葫蘆絲等各種樂器，自學識譜，俄語說得很溜，俄語歌也唱得超棒，成了人才濟濟的高中班里的文藝委員；老成文章寫得一流，朗誦起詩歌也能讓聽眾陶醉動容。老成最愛毛澤東的詩詞，常常意氣風發(fā)，站在高處大聲朗誦：“數(shù)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高二時，文革開始，學校停課，老成的“大學夢”就此擱置。全國“大串聯(lián)”開始，老成順應(yīng)時代潮流，坐上火車走南闖北，把祖國的大好河山游了個遍，結(jié)識了不少好朋友。在來來往往的火車上，聽到了許許多多有趣的、恐怖的、感人的、傳奇的故事。這些故事，在以后的歲月里，老成常常愛在每一個停電的夜晚，講給女兒聽。

上世紀70年代，老成參加工作，因為表現(xiàn)出色，成為皮件廠廠長。一開始，廠里只生產(chǎn)一種樣式的勞保鞋，老成和大家一起商量，創(chuàng)新設(shè)計，生產(chǎn)出當時剛剛興起的女式高跟鞋。新鞋一出，立刻受到大家的喜愛。這件事當年還被一位馮姓記者采訪，老成和大伙拿著第一只高跟鞋的照片，還上過《人民畫報》呢！

到了80年代，老成被調(diào)往合肥市中心的青云商場任經(jīng)理，年年被評為先進。可惜80年代末，小女兒意外出生，因為違反國家“計劃生育”政策，老成夫妻的工作全都丟了，全家生活一度陷入困境。可是老成不慌不忙，樂呵呵地開起了小飯店。飯店的大廚和服務(wù)員全都是女兒的舅舅、姨娘。就這樣，一邊自力更生豐衣足食，一邊把在農(nóng)村生活的妻弟妻妹全都接到城市安了家。在老成一家的齊心協(xié)力之下，日子慢慢也開始紅火起來。90年代初，家里添置了彩電、冰箱、錄像機、電話、空調(diào)……

老成有兩個女兒，兩個女兒年齡相差13歲。大女兒聰明伶俐，很早獨立；小女兒卻一點沒有繼承爸媽的聰明腦袋，學什么、做什么都慢別人一拍。讀書時小女兒無論考多低的分數(shù)，老成也沒有苛責過一句。沒事只是愛和小女兒講講故事，聊聊書架上的書，功課學業(yè)卻并不太在意。直到小女兒上高二時，因為懶覺總睡過頭，屢次上學遲到、曠課，老成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刻把飯店賣了，提前退休，回家一門心思督促起小女兒高考。

退休后的老成是個熱心腸，當過“樓長”，誰家有點雞毛蒜皮，他都熱心幫忙。老成棋藝不錯，曾大小獲過一些獎，學會使用電腦后，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和網(wǎng)友切磋棋藝。每天，老成早起一杯茶、一張報、一支筆，一邊讀報一邊還圈圈點點，偶爾批注；下午，老成會騎上自行車給快九十歲的母親買買菜，送到她家里，再陪著聊聊天。

老成今年已經(jīng)快七十歲了，他說自己的人生很豐富，而我覺得，他是一位不尋常的人。

對了，我就是那個害老成丟了工作的小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