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喊 痛
他們從痛里喊痛
我從痛里喊出
故鄉
我的痛是鄉愁,是炊煙下的瓦當
放開嗓子喊吧,喊出日頭砸碎的落霞
把兄弟姐妹們從流水線上喊下來
把耳鳴從子夜中喊醒
搪瓷杯里泡了又泡的胖大海
和我一起喊吧
把蒼白的青春從地下出租屋的陰暗里
喊出帶血的鮮亮來
晨光照亮花壇
還是習慣在四月,讓露珠
引進晨光,照亮花壇
瓢蟲將陰暗的角落擠滿,星星不眠
風吹絳珠草,葉片晃蕩
它們的正面與反面
像兩個始終無法聯通的世界
在掙扎著
宣示自己的存在
早起的雀鳥鬧得歡
把陽光下的浮土刨了個遍
新泥氣息彌漫
蟲子或蚯蚓時時靈光閃現
像葉子間漏下的光斑,短暫、迷人
而另一些蟲子或蚯蚓
在絳珠草的根莖之下,藏匿很深
或許只有它們才能熬過美好的時辰
河邊筆記
塵屑蓋頭的我,從返青的葦叢中穿過
一同穿過的,還有漫過腳踝的河水
那些漏過葉縫的光斑,搖晃著,破碎著
在我身上,砸下銀色的印痕
撲騰而起的水鳥,叫聲尖厲、空曠
它們總是朝著河面飛,它們的翅膀下
深綠的靜水,自足地展開
一塊大理石,裝下了整個流域的平靜
它的澎湃,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有東南風吹來,細小的波紋
卷起白色的裙邊
像時間舉著她乳白色的小手絹兒
一點點,一點點,擦去我心頭的積垢
“嘩嘩!嘩嘩!”大片的蘆葦突然鬧得歡
鳥們已經飛遠了
這是剛剛吹過我的風
那么迫不及待,把河水戽到葦葉上
我想我該走了,這回不抄近路
繞著淺岸,走過一個又一個
開滿野花的河灣
搖晃的中年
在路上,我靠近一棵樹
如果它的根莖能伸進我的血液
我想我會發瘋
事實是,它用向上生長的葉子
為我擋住了烈日
我心頭一熱
用目光抬高樹上的天空和云朵
如果我愿意,它們會
突然降下來
成為雨,或者久違的彩虹
在林中
想要獲得種子的力量
就必須趕在黎明到來之前
踩著綿軟的木屑
繞過夜幕下的鋸木場
這條坑坑洼洼的山路
留下了木材們生前的氣息
那些被青草覆蓋的傷痕,已長出香菇
在山風中等人采擷
細密的蛛網在雨水中收斂了兇相
那些來不及被蜘蛛消化的昆蟲
像植物的種子一樣滾落地上
卻被早起的山雞候個正著
在林中,時光以散步的姿態
穿行于各種草木之間。它們的呼吸
細若霧氣,蓄滿微光的汁液
葉子的背面,經脈打通了黑暗與光明
累了就找個樹樁靠一靠
用草帽收集散落地面的種子
讓落下來的雨水為種子打開高遠的天空
讓發亮的種子
面向森林,背對浩大的鋸木場
雨 橡
曾和余華在細雨中一起呼喊
只在小說中玩耍
沿著小河,一路打滑走過
遠方的詩篇,寫在青苔和水草上
賣血的事情就交給別人吧
幾十年光景,獻給未盡的心靈敘事
一生,我們并不在意有多少塵土和傷痕
不在意,誰的開門關門
那么輕,那么清
解放腳丫,從開襠褲里漏過的星光
灑了一地
土家的院場上,還有一筆
未曾退色的記憶,發出了美聲
我們對自己的嘲笑
像滾石一樣,總是出其不意
不惑之年,才準確無誤地找到自身
砸出骨頭里藏著的回響
山澗的石板下
那些發光的小沙粒,不停地回旋
為什么,我們總是把自己
看得那么輕,看得那么地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