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疾

我的情況媒人都和你說清楚了吧？這就好，你不用再想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了。當然，我也就沒必要再費口舌重說。

你還想聽？還想讓我說愛情？別，別再和我說愛情。愛情對我來說，無異于讓我買別墅，買勞斯萊斯，買香奈兒，奢侈而無力。我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經歷，經歷讓我如此。

想聽我的故事？媒人不是都和你說了，不一樣？怎么會不一樣？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很多事我不說你也明白。笑什么？我說的話不對？哦，你是想感覺一下我們是否合適？其實啊，你我都是過來人，媒人和你說的時候，你已經有答案了。我知道，你是因為好奇我的經歷才答應赴約。你怎么知道我會和你說我的經歷？分享？交換？聽了我的就讓我聽你的。哈，告訴你，我沒興趣知道你的經歷。不過，看你直爽的性格很對我的脾氣，和你說說就說說。其實，人的苦痛，就像一個瘡疤，需要細心呵護，不能時不時的去挖一下，你不能以把已經痊愈的瘡疤重新挖得鮮血淋漓當成一種享受。

讓我喝口水。每當想起我初戀，我都會覺得口干舌燥，喉嚨口始終燃著一團火。每個人都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初戀是最美好的，也是最有可能沒結果的。當然，因為沒有結果，所以才顯得美好。孟倩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新生報到的第一天，就有同學說我和她很像，有人還開玩笑說我們兩個會不會說失散多年的兄妹。當時我們聽了這話，都笑了，兩人生活在相距上百公里不同的城市，怎么可能呢？不過，同學們的玩笑還是讓我們兩個產生了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大學的生活火熱而騷動，偌大的校園，似乎被青春的荷爾蒙給籠罩了，校園的角落都是一對對騷動的青春男女。很多同學以為我們會很快沉入校園角落，可一直到大三最后一個學期的寒假前夕，我和孟倩才迷糊在校園角落的假山邊上。那天晚上，月亮被一層淡淡云霧緊緊擁抱，使月夜更顯迷離。我和孟倩坐在校園小河邊的柳樹下，就著清淡如水卻充滿誘惑的月光，第一次擁吻，第一次觸摸。

寒假過后，畢業分配很現實地擺在了我倆的面前。那時候讀大學不像現在能雙向選擇，那時候是統一分配的。如果服從分配，那么我和孟倩就必須各回原地，如果不服從分配，我們兩個就沒有工作。這樣帶來的結果是分手或兩地分居，但無論哪一個結果都是我們無法接受的。因此，我只能回家找我爸媽商量。只要我爸媽能接受孟倩，那么孟倩的畢業分配就不是問題。因此，我就在畢業實習前，第一次帶著孟倩回了家。

我爸媽看到孟倩，眼睛都直了，特別是我爸，盯著孟倩看了好長時間，才回過神。孟倩很快進廚房幫我媽干活去了，盡管我媽再三說你是客人，怎么能讓客人干活呢？可孟倩依舊沒從廚房里出來。對孟倩的表現，我媽顯得相當的滿意。我媽這關通過了，我爸也就沒話可說，他答應去縣里找關系，把孟倩的分配單位落實下來。

這樣的結果，讓孟倩很高興。過了兩天，孟倩準備回家，我媽推著我對孟倩說，你們一塊回去吧。孟倩知道我媽的意思，紅著臉支吾了一會說，我先和我媽說說。我媽大大咧咧的一揮手，不用說，直接去。

在我媽的張羅下，我跟著孟倩回了家。孟倩的爸爸剛好出差去了，家里只有她媽媽在。她媽媽看見我的第一眼，似乎有些驚愕，孟倩喊了幾聲媽媽，她才回過神來。吃好飯，我幫著孟倩收拾碗筷，孟倩媽媽說，讓孟倩收拾吧，我想和你聊聊。我朝孟倩偷偷伸了下舌頭，跟著孟倩媽媽到了陽臺。盡管我已經有了被細細盤問的準備，可是依然沒有習慣孟倩媽媽長驅直入式的問話。不過，我很快把孟倩媽媽所要知道的信息都原原本本的說了。

孟倩媽媽聽了我的話，神色一下變了，但我能看出她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用極其堅定的語氣說，你和孟倩不合適，我不同意。我不由得急了，怎么會不合適？她閉上眼睛，過了好大一會才緩緩睜開，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說完這話，她朝還在廚房的孟倩喊道，收拾好碗筷，你把他送到車站，讓他回去吧。孟倩被她媽媽的話搞得莫名其妙，想幫我說幾句，可是她媽媽已經走進房間，關緊了房門。

回到家里，天已經黑了。我爸把我叫到書房，第一次詳詳細細地把孟倩的情況問了一遍。我爸邊聽我對孟倩的介紹，邊抽煙喝茶，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發覺他神色似乎有些慌亂，拿著茶杯的手稍稍有些顫抖，燃著的煙夾在手里，任憑白白的煙灰死蠶樣定在黃色的煙蒂前面。我問了一句，爸，你怎么了？他身在一震，死蠶樣的煙灰一下掉在地上，碎成一堆灰燼。吃飯前，我媽走進書房，兩人嘀咕了一會，走出門后，我媽似乎受了我爸情緒的感染，也顯得有些魂不守舍。

第二天一早剛吃好早飯，我媽對我說，我和你爸商量好了，今天就去孟倩家。我一喜，太好了。我爸悶聲說道，昨天下午孟倩媽媽打電話過來了，讓我們今天去一下。兩人神情的突然改變，讓我心里有了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

后來我們在孟倩家附近找了個酒店和孟倩、孟倩媽媽見面了。這次見面后，我和孟倩分手了。為什么分手？你去過紹興的沈園沒？對，就是陸游和唐婉久別重逢的沈園。你知道陸游和唐婉為什么分手？陸母強迫？對，你終于明白一點點了吧。我們的分手，和陸游和唐婉的分別類似，都是強迫分手。但不同是，陸游和唐婉還可以用愛情的名義流傳千古，而我們，只能用荒唐和遺臭萬年來形容。

我真的不想再提當初我們兩家見面時候的情景，但你要聽這個故事，這個情節卻又是無法跳過。我爸當時一見到孟倩媽媽，不顧我和孟倩的驚愕，竟然一下跪在了孟倩媽媽和我媽面前。在他不斷的認錯道歉聲中，我才明白過來，我和孟倩從一認識就是錯誤，我和她不但不能結婚，而且連戀愛都不能談。我們之間的肌膚相親，是實實在在的亂倫。為什么會這樣？孟倩媽媽是知識青年，曾經插隊下鄉到我們村。幾年以后，不甘呆在農村的孟倩媽媽終于有了回城的機會。在當時你要知道，有機會不一定就能實現，因為還是有許許多多的關卡等著你。每一個關卡都有不讓你回城的一萬個理由。但這眾多的關卡中，又以第一個關卡也就是所在地大隊的意見最為重要。所以，孟倩媽媽回城的第一個關卡就卡在了我爸身上。我爸當時是大隊革委會副主任，大隊公章被他像藏雞巴似得天天放在口袋。當初孟倩媽媽到我們村，村里的男人整天像發情的公狗死盯著她。孟倩媽媽心里是想著要回城的，哪會看上這幫整天只和莊稼打交道的男人。兩三年后，這群男人見孟倩媽媽依然堅定信念，巋然不動，只能黯然撤退。當初我爸也是這群渾人中的一個，用了很多當時能想到的辦法，孟倩媽媽依然不為所動。最后，我爸的生理還是戰勝了心理，在無盡的怨恨和臆想中娶了我媽。所以，當孟倩媽媽回城需要大隊簽署意見敲章這樣的大事，我爸怎么肯放過這個送貨上門千載難逢的機會。那時候，我還待在我媽的肚子里。

我爸以為這事神不知鬼不覺，可人在做，天在看，報應在二十四年后出來了。那段時間，除了我媽外，其他和我和孟倩相關的人，都有把我那混蛋爸爸殺了的心。

當然，受傷最深的還是孟倩，我的妹妹，她當時就暈倒在房間，隨后就是一聲不吭，我真的害怕她會瘋。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還是我媽敞開了博大的胸懷，讓我爸拖著我回了家，而她就在酒店陪孟倩和她媽媽。

回到學校后，誰都沒有想到我們會分手，在同學關心和好奇的問候中，我們能做的就是不聲不響，關上心門獨自舔舐傷口。時間是沖刷記憶和治療傷痛的最好藥物，這么幾年下來，我們才終于解開了那個“亂倫”的苦節，才有了勇氣見面，面對。當然，現在我們好好的，時常聯系著，因為我是她哥哥，她是我妹妹。

怎么？你覺得我的這個經歷像個老掉牙的段子？是啊，生活就是有很多段子組成，而且比段子更精彩。如果我和你說一下我后面的情感戲，那更吊人胃口，足以寫一部暢銷小說。

畢業后，我被分配到了銀行。那時候能在銀行工作是相當的牛逼，再加上銀行多的是女孩。所以，我上班不到一個月，身邊就圍滿了女孩。別笑，我說的是真的。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些不斷向我示好的女孩，我就會想起孟倩，想起那一段不倫之戀。這個想法一出，立馬一蹶不振，很多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病了。

我曾經發誓，這輩子就不戀愛不結婚了，有需要了，隨便找個人發泄就好。為這事，我媽就差跪下來求我。我爸倒好，關著門和我說男人的本性和對家族的責任。說實話，我爸的話對我觸動很大，確實，男人不管怎么，延續香火是責任和義務。

因為有了孟倩的前車之鑒，我不敢在家鄉找對象，我怕再出來一個妹妹。盡管知道我爸沒有這樣的能力，可是陰影始終存在。就這樣，我迷上了網絡，期盼通過網絡找到一個合適的人。當然，網戀也是當下最為時髦和有效解決婚姻問題的途徑，就像我和你，雖然通過朋友介紹，可是她們只是提了個頭，我們現在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你聽我胡言亂語，都是網絡的功勞，網上聊天的結果。所以，以后網絡依舊是我們聯系的主要方式。我這只是說說，打個比喻，你別皺眉頭。我知道和你不會有戲。正因為如此，我才和你說。等下出了這個門，你和我就是一滴水，融入了社會這個大海，再也不會有碰面的機會。

網絡真是好東西，鼠標點點，手指動動，說上幾句言不由衷動情的話，兩個陌生人就成了熟人，朋友，戀人。網戀，簡單而俗套，虛無卻能真實發生。姚潔麗，就通過網絡和我戀上了。其實也不能算戀上了，只能說我們兩個聊上了，聊著聊著就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姚潔麗是湖南人，離我十萬八千里卻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所以，當姚潔麗說我想搬到你這里一起住，也可以省一份房租時，我立馬同意了。因為我覺得可以放心大膽的戀愛了。什么，你奇怪我們怎么從朋友一下跳到戀人？簡單，一個人遠離家鄉，存在心中最多的是什么？寂寞。因為寂寞，因為為了解決寂寞這個共同的目標。我們同居了。

和姚潔麗同居后，孟倩的陰影早已離我遠去，我時時刻刻對姚潔麗充滿了激情，從未有過的激情。姚潔麗對我很好，當然，我對她也不錯。好是相互的，包括夫妻、情人、親戚、朋友，都一樣，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只有這樣才能長久。

我和姚潔麗交往了一年多后，姚潔麗說我們結婚吧。我想想也是，人總是要結婚的，再說姚潔麗也不錯。對于我的結婚要求，我爸媽盡管盼著我早點結婚，可還是思考了好幾天才答應的。他們覺得姚潔麗什么都好，但因為是湖南的，有可能會不適應我們當地的生活。姚潔麗知道了我爸媽的想法，居然瞞著我找了他們談，不知道他們之間談了什么，總之，到最后，我爸媽也從反對，變成了接受和喜歡。

結婚是大事，我爸媽這邊通過了，我決定跟著姚潔麗回一趟湖南。盡管姚潔麗說不用特意回去和她爸媽說的，只要我們定下，到時候結婚了再回去按照當地的習俗，再舉行一次婚禮就好，可是我認為，既然我們兩人已經決定結婚，就必須到她家把這個消息告訴她的家人，這既是必要的程序和禮節，也是對父母的尊重。

我和姚潔麗坐火車到了長沙，心里激動的姚潔麗打電話給她爸媽，和他們說了我們到了長沙馬上回家的消息。誰知，她爸媽參加村里組織的夕陽紅旅游活動剛好在長沙。這么巧的事，讓我們都感到很高興。本來我是想和姚潔麗一起過去到她爸媽住的酒店，但她爸媽說旅行團已經在辦理退房手續了，晚上住哪里也不知道。我想想也對，就找了家酒店住下，方便姚潔麗爸媽過來。

我們在一起吃了中飯，看得出，她爸媽對我很滿意，因為在吃飯的時候，她媽媽專門把姚潔麗拉到門外說了好多話。其實，當我看到姚潔麗和她媽媽出門的時候，我心里很緊張。我怕，怕他們嫌我是外地人。什么？我錯了？沒錯，地域概念也是相對的，在湖南，我是外地人，在這里，姚潔麗是外地人。當然，只要我們兩個是相親相愛的，地域也就不是問題。所幸的是，當姚潔麗和她媽媽進門的時候，兩人臉上都漾著笑。特別是姚潔麗，更是開心得像個小孩。

本來姚潔麗爸媽晚上和我們住在一起，可后來她爸媽想想，四個人住一個房間不方便，再開一個房間，不劃算，想想，還是和旅行團會合去了。

結婚這事，想著簡單，其實很繁瑣。挑日子，選酒店，裝修房子……等等，好在家里這頭不用我操心，我爸媽在。關鍵是我和姚潔麗就要不要再另買房子起了矛盾。她說要另買房子，因為不想和我爸媽住一起。她說，我們分開住，就會少很多的麻煩，如果住在一起，難免有時候會有磕磕碰碰，到時候你幫我還是幫你爸媽？我不想讓你難做人。我說，既然你不想讓我難做人，那你就不要和我爸媽發生矛盾就行了啊。她說，這怎么做得到？牙齒和舌頭還有打架的時候。我聽了心里很不舒服，怎么戀愛的時候什么都可以依著我，順著我，到了結婚，就完全變樣了？這樣的想法一出，我們有了認識以來第一次爭執，當然，最后的結果是我爸媽給我解圍，他們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在城郊買了一套房子，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房子的問題一解決，結婚的議程很快就被提上。我媽專門跑到鄉下，找了個據說和半仙差不多的一個瞎子，挑了個好日子。真是萬事俱備，只欠十個月后婚禮的東風了。

結婚日子定下了，什么時候領結婚證就成了姚潔麗和我頗為頭痛的事。開始的時候，姚潔麗說，結婚證，就一張紙，也不用著急，慢慢可以領的，等辦了酒席后也可以領的。我說，領了結婚證，就等于拿到了生兒子的通行證，我想早點做爹，我爸媽想早點做爺爺奶奶。被我這樣一說，姚潔麗也覺得有理。本來領結婚證的手續只要讓姚潔麗爸媽郵寄過來就好了，可姚潔麗不放心，怕在路上丟了。再說了，自從上次在長沙酒店里匆匆一見，姚潔麗已經半年沒有回家看看爸媽，也就想趁著這次機會回去看看。我想想有理，就打算和她一起回湖南。姚潔麗說，你就不用去了，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我以為姚潔麗很快就回來，結果十多天后才回來。好在現在通訊方便，她在湖南的一舉一動，我還是掌握得牢牢的，也就省去了擔心和不安。

姚潔麗回來后，似乎有了心事，沒有了以前的開心。我問她，是不是回家后碰到不開心的事了？她說沒有。我說那怎么這樣不高興呢？她抬起頭看著我，一臉無辜地說，我有不開心嗎？說完，還特意露出一個笑臉給我。

姚潔麗回來的時候，把戶口本，未婚證明什么的全部帶來了，我覺得有時間先把結婚證去領了。姚潔麗扯著我的耳朵，滿臉調皮地說，不急，現在有證和沒證還不是一樣，有證我和你一起睡，沒證，我也天天和你睡一起，這證領與不領其實一樣。我笑了，當然不一樣，無證，屬于無證駕駛，被警察抓了，就得罰款和拘留，有證就不怕了。姚潔麗也笑了，你和我睡怎么和無證駕駛扯一起了？我一臉嚴肅地說，不同事，但同理，至少領了證，我就不用擔心你懷孕了。姚潔麗低著頭，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我的話是對是錯。

自從我提出找個時間去領證，姚潔麗單位似乎專門和我作對一樣，突然忙了起來，還經常出差。不過，好在我也不是特別著急。你別笑，你一笑，我就不好意思說了。

當然，我不著急，并不代表我爸媽不著急，看著和我同齡的人都做爹做媽，和他們同齡的，都做爺爺外公，奶奶外婆了，他們急啊。

姚潔麗終于忙完了。領結婚證也被再次提上了重大日程。領結婚證，姚潔麗說要挑一個好日子，我說不用，只要幸福，每天都是好日子。可姚潔麗還是堅持要挑日子，最后我只能依著她。她挑的日子是七月七。我說，七夕，多好的日子，這天領證人肯定多，排隊麻煩。她說，人多好，更喜慶。

你沒領過結婚證，不知道領結婚證的流程，那我給你普及一下吧。先是到指定的專業醫院婚檢，然后拿著婚檢報告，到街道的婚姻登記處去領取結婚證。當然，現在有好多程序都省去了，譬如婚檢，以前是強制的，現在是自愿的。現在想來，如果那時候婚檢和現在一樣也是自愿的，那就好多了，我現在孩子都該讀初中了。對不起，又扯開了。我這樣流水賬一樣的述說，你不煩吧。如果不讓我這樣流水賬般的述說，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對，你真聰敏，就在這個時候，問題出來了。其實，這個問題換到現在，根本不是問題，可那是在十多年前，這個問題其實也不大，但對我而言，卻是比天還大。別打斷我，讓我繼續說，你要是打斷了我，我怕說不下去。

姚潔麗是被我拉著去醫院做體檢的。不知道為什么，姚潔麗似乎很害怕，扯著我的手，老公，我們能不能不去體檢？我說，怎么能不體檢，婚姻登記處不是有規定的嗎？沒有婚檢證明就不能領結婚證。姚潔麗低頭看著腳下，怯怯地說，我好害怕。我拍拍胸部說，有什么好怕的，不怕。可是她還是慌亂地說，我不想去檢查了，我害怕。說完這話，臉上的眼淚也似乎要流出來了。對，我能看出來，她不是說說的害怕，還是真的害怕。可是，我們都到婚檢室門口了，錢也交了，想再不進去，也做不到了。

男人婚檢還是比較簡單的，脫了衣服，光著身子讓醫生像翻看案板上褪光了毛的鴨子一樣翻來覆去看一遍，然后再抽個血，做一下化驗就可以了。女的婚檢項目就多了，我做過的檢查她要做，我沒做過的檢查她也要做。

我做好體檢，坐在婦科檢查室門口等姚潔麗。過了一會，姚潔麗從檢查室出來，我笑嘻嘻的問她，有沒有脫光衣服被醫生看？姚潔麗紅著臉罵道：流氓。我剛要說話，檢查醫生從里面出來，拿了張檢查單給姚潔麗，你把這檢查單忘記了，現在可以去做B超了。姚潔麗似乎吃了一驚，臉竟然一下子白了。我趕緊道著謝，從醫生手里接過單子。

我要陪著姚潔麗進B超室，可是她卻不讓我陪。我說，你不是害怕嗎？姚潔麗說，我是害怕，可是，做B超的時候，讓你站我邊上，會被醫生說的，你還是等在門口吧。我想想也對，就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她。姚潔麗的B超做了很長時間，隔著門，我能聽到她和醫生在說話，但卻又聽不清。不知道她們嘀嘀咕咕在說些什么。女人就是這樣，碰在一起了，有了共同語言，也就沒有了陌生感。

門終于開了，做B超的女醫生一手拉著門，一手拿著筆，對依舊站在B超床邊的姚潔麗說，我沒辦法，只能實事求是的寫，要不然，我得丟飯碗。姚潔麗還想說，但當她抬頭看到我站在門口，很快閉緊了嘴巴，還伸出手快速擦了一下眼睛。不過，我還是看到了她眼角濕濕的，似乎有淚。

我很緊張，趕緊拉起姚潔麗的手，怎么了？姚潔麗說，沒事。我說，是不是檢查出什么了？不怕，有我在。我這話剛說完，姚潔麗的眼淚又唰地一下流了下來。

醫生已經顧自己走了，把我和姚潔麗留在B超檢查室。我伸出手，從姚潔麗手里拿過B超單，還沒來得及看，姚潔麗就伸手來奪。我高舉著手，不給。姚潔麗怨恨地看了我一眼，顧自己走了。我急乎乎地在檢查結論一欄里看了一眼，突然看到了“宮內可見明顯節育環”。怎么會這樣，雖然我不知道什么是節育環，也不知道節育環正常的放置位置，可時常聽人說，不知道也知道了。

其實，后來回想起來，我其實是真的愛她的，當世上沒有后悔藥。當初我生氣的是姚潔麗的欺騙。她說沒談過戀愛，我還是她的初戀。其實，要是她早和我說談過戀愛，甚至把曾經結過婚，生過一個女兒，后來離了婚，都早早地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我都能接受。畢竟，她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對我是真心的，我對她也是真心的。對，姚潔麗要是在現在，她肚子里的節育環放上十個二十個都早拿掉了。

我知道她肯定也在后悔。我們分手后，她就回了湖南，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一面，連一個簡單的聯系方法都沒留下。事實上，我曾經去湖南找過她，可是，等到了湖南我才明白，我連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她走了，走得很決絕，走得很徹底，走得很干凈，除了回憶，什么都沒有給我留下。

你怎么不說話？你別用這樣傷感的眼神看我，你這樣看，讓我更加覺得太對不起姚潔麗了。畢竟我們曾經愛過。

經歷了姚潔麗的感情后，我沉淪了。用一句荒唐的話，那就是，我不是在去相親的路上，就是在做愛的床上。每一個和我相親的女人，都希望和我有一個未來，她們不知道當初為了和姚潔麗結婚買的房子，早被我賣掉又重新租了下來。那段時間，賭博和嫖妓成了我的生活。這事，誰都不知道，連我爸媽都不知道，更不要說那些偶爾和我相親的女人。她們所知道的，只有我的工作，因為我的單位是實實在在的。

不過，人都有靜下心來的時候，等到靜下心，我開始厭惡自己的生活了。特別是在淡月無聲的夜晚，我更加痛恨自己的沉淪，在這樣的月光下，我想起了孟倩、想起了姚潔麗，想起了他們我就反思這樣不停地相親、嫖妓、做愛，和街上隨處交配的狗貓，和配種站四處配種的公豬有什么區別呢？所以，我決定再認認真真的談一場戀愛。一場忘記過去，重頭開始的戀愛。只是我明白，我的這次戀愛和愛無關，和面子有關。

夏璐就是這個時候走進我的生活的。

夏璐的家離城區不遠也不近，十來公里。聽說經過那些天天捧著廢紙樣古籍書的文史專家多年研究，夏璐家所在的村子居然是春秋時期越國的都城。夏璐雖然住在鄉下，但或許應了越國古都的傳承，她的一身打扮或者說氣質，和城里人別無二致。因此，在我看來，夏璐除了初中畢業是個短板外，其他都過得去。只是讓我想不明白，在農村學歷越是低的人，結婚越是早，夏璐怎么到二十七八歲了還沒結婚？而且還要通過相親的方式來認識男的呢？當然，奇怪和接受并不矛盾。所以，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認同了。

后來才知道，夏璐有個妹妹夏琳，讀書比夏璐好。上大學的時候和旁邊班上的一位福建的同學好上了。等大學畢業，也就跟著同學雙宿雙飛。夏琳的遠走高飛，打亂了夏璐爸媽的美好愿望，招一個上門女婿成了守家頂梁柱夏璐的責任和任務。招上門女婿，這事想著好，但做著難。在獨生子女已經成了社會主流的時代，想讓一個男孩放棄自己的家庭，成為別人家里的上門女婿，隨之改變的還有今后出生的孩子不能隨父姓而當仁不讓隨母姓的現狀，讓很多男孩特別是他們的父母，都止步于夏家門口。加上夏璐不愿意因為招上門女婿，而降低了對男方的要求。所有的一切，讓夏璐只能做了圣斗士。

這時我才明白，為什么夏璐和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直截了當地問我，入贅你愿意嗎？當時她問這話的時候，我脫口而出，沒事，只要兩個人好，其他都不是問題。確實，我是想安定了，想結婚了，想享受婚姻帶來的親情了。夏璐笑了，真的？我豪氣地說，當然。

共同的目標和追求，讓我們省去了很多時間，也省去了很多的戀愛時期必須經歷的煩惱。夏璐的爸媽非常高興，很快上我家和我爸媽開始商量我們結婚的事。我媽偷偷問我，那孩子以后姓什么？我說，以后孩子肯定隨著我姓，天下孩子都隨父姓，難不成到我這里隨母姓了？但在夏璐爸媽面前，我大大咧咧地說，孩子無論姓誰，都是我的孩子，姓只是一個符號。

我的單位在城區，本來打算讓夏璐和我一起到城區工作，然后住在我那租住的房子里，但夏璐的爸媽說什么也不同意。確實，夏璐到了城里能做什么？城里有很多體面的工作，夏璐連應聘的資格也沒有。那些看似不體面且苦累的工作，她想去我也不同意。就這樣，夏璐依舊和以前一樣，呆在家里，幫著她爸媽做點農事。我的任務是掙錢，然后把工資卡交到夏璐手中，每個月申領生活費。

夏璐和我的結合，雖然目的明確，但確實是真心對我。我也相信，她對我由開始時候的湊合，慢慢到喜歡，再由喜歡到愛。因此，我始終沒有說過一句她的壞話，因為實在找不出她可以讓我非議的事。夏璐和她爸媽從不把家里的事和我說，我在這個家里始終是個局外人，讓我很痛苦。我開始想方設法籌錢設小金庫，曾經厭倦的生活又讓我重新歡喜。我開始回復以前生活。夏璐曾趁著和我回家的機會，和我爸媽說過。也和她爸媽說過，可她四處訴說的結果是我索性夜不歸宿，工資卡也被我補辦。

夏璐很生氣，她爸媽也很生氣，連帶著我爸媽也生氣。但相對她爸媽而言，我爸媽的生氣還是有水分的，本來他們對我入贅就心懷不滿，現在見我和夏璐家鬧翻了，心里開始產生了私念，想著我能把入贅的現狀改變過來。但他們看著我又回復到以前，特別是他們知道我結婚前就把房子賣掉了，也從原來暗中支持，變成了公開反對。

你也知道，物極必反。越是反對，越是容易激起逆反。我就是這樣。在這段時間里，我曾發瘋似得找過姚潔麗，我發覺我心里深愛的依然是她，可惜，依舊沒有找到。在找不到姚潔麗并和夏璐鬧翻的那段時間里，我開始嫖妓找女人。夏璐為此哭過，鬧過，但我并沒有像別的男人一樣躲避、逃離和推卸責任，我是實話實話，告訴夏璐，我并不愛她，和她結婚只是為了結婚而結婚。

你不要批評我，好嗎？我相信一句話，愛沒有對錯。感情沒有對錯。所以我都沒覺得我有錯。男人和女人，都是因為愛了才結婚，因為不愛了才離婚，是不是？

你覺得奇怪，為什么我和夏璐過了不到半年就厭倦了？唉，剛才我和你說過，我不說她的壞話，不是因為她對我好，而是因為她對我實在太好，好的讓我無法忍受。夏璐知道自己一個初中生配我大學本科生是高攀，所以，心里時時有種不安全感。不安全感帶來的就是努力做到強勢，家里什么事情都要她說了算。這倒也算了，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見不得我和女人說話，連女同事女鄰居都不許。有一次我半夜醒來，只見她呆呆地坐在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嚇得我全身汗毛倒豎。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止一次，這讓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早上醒來突然找不到自己的頭顱。所以。我萌生了離婚的念頭。人啊，就是這樣，心情決定環境，當我想著不舒服了，我看她，看她一家都不順眼了。在我兒子已經6個多月的時候，我和夏璐離婚了。

我又自由了，在爸媽和同事的攛掇下，我又走上了相親路。其實，我曾經反思過我走過的感情之路，我一直希望能得到真正的愛情，可是愛情傷得我不敢再奢求。所以，沒有了愛情的企求，讓我變得玩世不恭。相親，對我而言，猶如一種娛樂。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想改，就像一列高速運行的動車，雖然已經關閉了馬達，但慣性，依舊可以讓他高速行駛。所以，愛情，對我而言，就像現在窗外被云遮掩的淡月，看似無，其實有。只是我們都沒有用心去看，用心去想，用時間去等。好了，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再見！不，不可能再見了。我和好幾個相親的女的說過我的故事，沒有一個人和我再次見了。

你愿意和我再見面？哦，為什么？欣賞我的坦誠，想嘗試著改變我。我太感動了。作為過來人，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愿意和我接觸了解戀愛。不是，那是為什么？你是記者，你和我見面是為了完成《你為何單身》的深度調查報道。天。

朱皮，原名朱建平，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文學界》《延河》《青海湖》《中華文學選刊》等。魯迅文學院第23屆高研班學員。全國公安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