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生
偷摸看電影
電影院原來是木器廠,臨街,大門口經常坐著兩個師傅,耳朵上夾著一根削了鉛的鉛筆,一上一下,你來我往,呼哧呼哧地拉大鋸扯大鋸。一旁還有推刨子的,單眼吊線兒,兩手持平,前腿蹬后腿繃,咔嚓咔嚓地推來推去,眼見著一塊木方子愈推愈薄。廠房里面,斧子鑿子叮叮當當地響著,桌椅板凳、箱子柜子,素面朝天,層層疊疊著。陽光璀璨,刨花漫地,木屑飛揚,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木質的清新氣息。
然而幾年后,這里搖身一變,成了電影院。
在此之前,三站和周邊鄉鎮一樣,一年也演不了幾場露天電影,學校操場,生產隊場院,人山人海,年節般熱鬧。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來以后,三站也跟著活躍起來,許多日漸衰敗的廠子改頭換面,于是木器廠改建成了電影院。
電影院的主體建筑依然是原木器廠的廠房:方形,起脊,紅磚到頂。看門的就地取材,用的是原木器廠的工人,一個個膀大腰圓,兩眼如炬,探照燈似的在嘈雜的人群中掃來掃去。
盡管電影院在三站轟轟烈烈了很長時間,但我始終沒有踏進過一次。那時,《少林寺》正如火如荼,一場接一場,呼呼哈哈的武打聲攪擾得我困獸般在電影院門前轉著磨磨兒。
電影票一兩毛錢一張,不算貴,但以我的家境,還是買不起的,只能眼巴巴望著別的小伙伴興高采烈地往電影院里擠。
一天,正在電影院門前轉悠,突然撿到一張電影票,激動得渾身直突突。但和別人一對,票根上的數字差了一位,原來是昨天的。就在這時,我懊惱的大腦突然霍地閃了一下,若是將那個數字改動一下不就行了么。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便偷偷跑到電影院門口,如獲至寶地劃拉了一些廢棄的電影票,回到家后進行二次加工(也就是造假)。票的左側是座號,即幾排幾號,原封不動;票的右側是票號,三位數,流水號,根據前一天的數字一路排列下去。然后再和座號那部分一起粘在一張薄紙上,晾干后,剪去四邊毛茬兒,便大功告成了。
盡管檢票時風高月黑,容易渾水摸魚,但畢竟做賊心虛。當那個兩眼如炬的原木器廠的工人在我臉上掃來掃去的時候,我的心噌地一下子躥到了嗓子眼兒,身子也有些發抖,直至那張做了手腳的電影票有驚無險重新回到我手里的時候,懸了半天的心才咕咚一聲落了下來。
之后,我歡呼著,雀躍著,蹦著高兒躥進了電影院,那種惶恐之后的欣喜,用亢奮一詞來形容一點兒都不為過。
只見電影院前面的臺上,掛著一塊又寬又大的白布,后面離地兩人多高的一個棚子里,藏著一臺放映機和一個神出鬼沒的放映員。觀眾席是清一色的長條凳,那是原木器廠師傅們的杰作,一排排從前往后平鋪直敘著。
正東張西望著,一段片子已經放完了,電影院里霎時一片沉寂。緊接著,四下里便響起一片嘁嚓聲,嘮嗑的,嗑瓜子的,嚼爆米花的,仿佛突然涌進了一百只耗子。如果換片子的時間長了,或者前后銜接不好,就會有小青年耐不住性子,拍巴掌跺腳起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跟比賽似的。
那時的電影都是彩色的,盡管和現在比顏色有些不正,但已經很知足了。《木棉袈裟》《紅牡丹》《牧馬人》《雁南飛》《小花》《瞧這一家子》,武打、戰斗、反特,五花八門,什么樣的都有。有時看了一遍不過癮,就看第二遍,甚至第三遍。因為票是假的,當然沒有座位,于是便挑一些空座坐。如果趕上滿員或者中間查票,就苦了我了,屁滾尿流地四處逃竄,生怕被那個如炬的大眼睛生擒活捉。
終于有一天,看門的原木器廠的工人見我天天風雨無阻,一場電影也不落,于是起了疑心,一把奪過我手中的票,上下左右前后,鑒寶一樣仔細查看起來。
這一看,便露了餡兒,驚慌失措的我挨了重重一腳,受驚的小馬駒般趵著蹶子,在三站的大街上一路狂奔,眨眼便沒了蹤影。
忐忑走夜路
上學或者上街,那條路是必經之路。白天還好,光天化日,晚上黑天黑地的,頭皮就有些發麻,感覺路邊的壕溝里窩藏著一群紅眼睛綠下巴的小鬼,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擠擠插插。如果再有風吹草動,或者從中躥出一只貓狗來,走夜路的便會“媽呀”一聲,嚇得血往上涌,兩條腿面條般癱軟,靈魂一下子就出了竅。
三站衛生院就挨著那條路。路,南北走向,向南,走到頭兒,是正街,拐個胳膊肘彎兒就到松花江邊了;往北,翻過北山,天高野闊一條道兒,據說一直通到大興安嶺的深山老林。
衛生院共有兩趟房,前趟是門診,號脈看病,吃藥打針,四處彌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草藥味;后趟是住院處,四五間屋子十幾張木板床。鄉下人皮實,除了動刀,一般都不愿囚在衛生院里,因此那些床大部分時間都閑得五脊六獸的。住院處的西側,緊挨著路邊,有一個獨立的小房子,經常“鐵將軍”把門,神神秘秘,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我讀書的小學就在衛生院的前身,從教室里向外望,能望見衛生院門前的人來人往。還會望見兩棵粗壯的老榆樹,枝杈縱橫,系著紅布條條,迎風招展。樹冠上還有鳥巢,大鳥小鳥一會兒引頸高歌,一會兒唧唧喳喳說著悄悄話。
春風忽忽拉拉一吹,榆錢兒便像從樹枝里冒出來似的,一嘟嚕一嘟嚕,錢串子一般壓得枝條繃得緊緊的。于是猴子一樣攀爬上去,左一把右一把地擼著。還覺不過癮,就折下一些枝子,拋給樹下哈喇子流星的伙伴們。
三站衛生院有好幾個大夫,劇大夫、孟大夫、康大夫,一個個慈眉善目的。只需一個聽診器,一把手術刀,也不分什么內科外科兒科婦科,五臟六腑望聞問切,手到病除。后來聽說這些人都是城里下放的,大學生,有本事,鄉親們有個病有個災兒的,一見到他們,心就放進肚子了,病頓時好了一半兒。
路過衛生院的時候,經常會撿到一些瓶瓶罐罐,還有輸液的膠皮管兒。小的瓶子,大多是青霉素鏈霉素,瓶蓋是鋁的,起下來后一個個攢著,攢多了就拿到土產收購部去賣。大一些的,是葡萄糖瓶子,拿回家裝滿水,用來灌生產隊場院里的老鼠和螻蛄。輸液的膠皮管兒,小拇指粗細,有韌勁兒,能抻得老長,可以作彈弓。
那時候,對于衛生院更多的是新奇。每天體育課的后半截,自由活動時間,跑到衛生院,小狗一樣筋起鼻子四處嗅著空中飄蕩的中草藥的異香,瞪著眼睛看大夫們在一張方方正正的紙上寫著天書般的方子。還有那個臉色粉紅胸脯溫暖的女護士,舒展著纖細的小手,在一個個哎喲哎喲的屁股上繡花一樣一針針地刺著。
在衛生院玩夠了,就跑到榆樹下,扔土塊打樹上的鳥巢,拿彈弓瞄樹上的鳥和紅布條條。盡管鳥巢一次也沒擊中過,鳥毛也沒碰著過,但一直樂此不疲。
直至有一天,突然看見兩個人悲切地將一個蒙著頭蓋著臉的人抬進了路邊那間神神秘秘的小房子,才知道我們每天上學或者上街路過的,竟然是太平間!人咽了氣,就停在里面。于是一下子便對衛生院,繼而對那條路產生了恐懼。即使大白天從那兒經過,也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有時甚至是小跑。晚上,只能幾個人搭伴兒走,兩條小腿兒緊倒騰,走幾步回一下頭,像跳探戈似的,神經高度緊張。若是其中有人搞惡作劇,冷不丁地發出一聲怪叫,大家便會媽呀一聲作鳥獸散,狼奔豕突地,只恨爹娘沒多生兩條腿。
自此,衛生院我們去得便少了,即使春風浩蕩,榆錢兒繾綣枝頭,也很難再調起我們的興致了。
后來,上頭來了紅頭文件,衛生院的大夫們陸陸續續都走了,有的回了原籍,有的去了縣城或者省城。鎮上幾個嘴上沒毛的年輕人,接了大夫們的班。對此鄉親們心里有些不托底兒,有個頭疼腦熱就用藥頂著;實在頂不住了,就跑到縣城或省城,還找原來的那幾個大夫看。三站衛生院從此走向了蕭條。
幾年后,三站附近發現了油田,一條嶄新的柏油馬路應運而生,繞過衛生院,直抵松花江邊和大興安嶺的深山老林。衛生院,還有那條鬼魅叢生的夜路,隱居在尋常巷陌中,似乎已經被人們遺忘。
半夜去偷鐵
土產收購部因為名字太長,叫起來別嘴,人們便簡稱它土產部。土產部的房子是“大躍進”時建的,年久失修,有些下窖,進屋的時候要格外小心。
進了屋,迎面是一截高高的柜臺,黑森森的,蹺著腳兒才能看見里面的白瘸子和呂麻子。
白瘸子是一名退伍軍人,四十多歲,在部隊時受的傷,轉業后,被安置到土產部。呂麻子,三十歲左右,瘦瘦的,臉上密密麻麻著一些小黑點兒。平日里,土產部就他們兩個人,昏黃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明明滅滅著,有時灑在他們的身上,有時照在他們的臉上,兩個人就這樣雕塑一樣在陽光里靜默著。
當那扇沉重的木門吱扭一響,探進來一個身影,仿佛已經沉睡了一個世紀的白瘸子和呂麻子這時才會活泛起來。呂麻子驗貨、稱重,白瘸子算賬、開票,最后呂麻子收貨、付款,一道工序下來,兩個人各自落座,土產部旋即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
那時候,土產部仿佛一個大雜貨鋪,似乎什么都收:女人發辮、馬鬃馬尾、狗皮豬骨、碎銅爛鐵、麻繩頭兒、塑料鞋底,以及杏仁兒、車前子等等,分門別類,明碼標價。平日里,像我這樣的人家,壓根兒就沒有零花錢,想買本小人書看,買根冰棍吃,只能打土產部的主意,那兒也是我唯一能夠換取現錢的地方。
因為家里的日子過得窘,即使掘地三尺,也沒有什么可以拿到土產部去賣的東西,于是便琢磨起西鐵廠來。
西鐵廠位于三站的西北角,一圈兒磚墻,一趟廠房,四五十號工人,煉鋼淬鐵,打造一些機械的零部件,成品半成品支棱八翹地四處散落著。
偷鐵是一件十分危險也十分刺激的事情。要等到半夜,天黑透了,那個打更的睡得死過去了的時候,才能動手。而且人數不能太多,三四個最佳,神不知鬼不覺,匍匐前進,進了院子,不管是鋼還是鐵,不管是成品還是半成品,抓起一塊兒就跑。
第二天,到了土產部才知道,鐵也跟米一樣,有生有熟,生的便宜熟的貴。一塊大個頭兒的鐵,有時能賣兩三毛錢,能買兩三本小人書,或者六七根冰棍兒。最讓人懊惱的是,費勁巴力偷來的東西,呂麻子用吸鐵石一吸,竟然吸不了,原來是鋼,只能可惜地扔掉了。盡管白瘸子和呂麻子知道我們賣的是贓物,但大多時候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也會善意提醒我們不要偷公家的東西,最終還是照單付款了。
鐵畢竟便宜,三四分錢一斤,鋁和銅貴,鋁四毛多錢一斤,銅分紅銅、黃銅,一斤八九毛錢。那時候見到的鋁多是從電線里扒出來的,可我們家連電燈都沒有,更不用說什么電線了。更多的時候是看村里電工家的孩子,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用一把削鉛筆的小刀,一點點扒去電線外面的絕緣纖維和膠皮,一截截地從中掏出軟塌塌的鋁絲來。銅,只能從廢棄的鎖頭上提取,鉚足了勁兒將鎖頭砸碎,從中取出銅制的鎖芯。但因分量太輕,上不了秤,只能幾個人合伙去賣,錢平均分。
后來聽人說,土產部收購的東西當中,有兩樣東西最值錢:一是金子,二是銀子。金子一斤得好幾千塊錢,甚至上萬,銀子好像也不便宜。只可惜當時的三站不產金子也不產銀子,因此只是沒頭沒腦地想了想,也就罷了。
去西鐵廠偷鐵,漸漸嘗到了甜頭,不禁有些上癮,次數也就頻了。平日里三兩天一趟,有時手頭緊了就一天一趟。人多嘴雜,不久就有人跑風漏氣了,招來了“外鬼”——南街的幾個小孩,鬼頭鬼腦地尾隨在我們屁股后,鐵呀鋼呀的一頓窮劃拉。
時間一長,西鐵廠也知道自己的東西丟了,于是加強了戒備。而且還使了陰招兒,先讓打更的拼命打呼嚕,佯裝睡得死死的,然后再派廠里的幾名工人守株待兔蹲守在圍墻外面,待我們偷偷摸摸進去并得了手,再來一個甕中捉鱉。
結果當天晚上,一個南街的“外鬼”被抓了現行。第二天游街的時候耷拉著腦袋,脖子上掛著一串鋼圈鐵片,走起路來,丁當作響,現了大眼。
從那以后,土產部那截下窖的門檻我再也沒有踏進過一次。
雞蛋換大蔥
剛開春兒,家里的凍蔥便吃沒了,菜園里新種的小蔥,毛毛草草的,還供不上嘴兒。母親正蹲在炕上孵小雞,隨手將兩枚熱乎乎的雞蛋揣進我的胯兜,叫我去菜市場換點兒蔥。
雞們憋悶了一冬,冰雪一開化,便撒了歡兒,屁股繃得松了,蛋就不分時間地點地下,這個時候的雞蛋最難得,也最金貴。
金貴的雞蛋舍不得吃,攢個十個二十個,端到菜市場上賣,或者孵雞雛賣,買個油鹽醬醋。青黃不接的時候,也拿去換蔥。雞蛋大個兒的,八九分錢一個,小一點兒的六七分錢。蔥那個時候基本上也和雞蛋一個價,等量代換,一個雞蛋一斤蔥。
菜市場位于三站鎮政府的后身,門沖西開,東西狹長,南北較短。南側是鎮政府又高又長的院墻,其余三面皆為民居。菜市場的入口沒有門,大敞四開,門的北側有一戶人家,廂房,矮趴趴的。男主人姓袁,身材瘦弱,眼神不大好,大家都叫他袁瞎子。袁瞎子胸前掛著一付老花鏡,手里端著一個小茶壺,一邊嘴兒對嘴兒地喝著茶水,一邊蝦著腰在菜市場里游來蕩去。袁瞎子的女人身體有點兒毛病,很少出屋。天氣好的時候,能看見她蒼白著臉,一點點推開窗子,探著頭看菜市場里的熱鬧,眼睛里充滿了驚喜。
菜市場的南側和北側各有一趟土房。南側是鎮政府所在地宏城、宏光兩個村賣菜的場所,茄子辣椒黃瓜柿子一堆堆的,小山一般直抵棚頂。父親曾給宏城村賣過菜,那是一個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美差,一度讓家人引以為豪。
北側的土房是一戶韓姓人家的,窗下立著一口漆黑的大鐵鍋,兩口子常年炸年糕餅:黃米面,豆沙餡,渾圓,扁平,在油鍋里翻著跟頭。年糕餅一毛錢一個,油汪汪的,又香又軟。每次去菜市場換蔥,我都會站在那兒,裹在那團氤氳的霧氣里,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眼巴巴地望著,眼珠子一動不動,仿佛掉進了鍋里。
炸年糕餅的門前,一左一右蹲坐著兩個鞋匠,站如松坐如鐘,猶如哼哈二將。哼哈二將都是殘疾人,一個瘸子一個羅鍋,以修鞋為生。一個沉重的木頭箱子,里面裝著錘子、鏨子、鉗子、錐子、刮刀、膠皮、鞋掌和鐵釘,還有一個女人小腳般的鐵制鞋撐子,呆頭呆腦地倒立在地上,日復一日拯救著三站人民一只只豁牙露齒的鞋子。
菜市場里,更多的是賣時令蔬菜的小商小販,自家菜園和自留地里產的,張王李趙地堆放著。偶爾也有賣魚賣肉的,平日里只有那些在鎮上上班和家境好的,才會魚呀肉呀買上一些,然后招搖過市。
當時,菜市場里只有一個收稅的,姓關,身材魁梧,濃眉大眼,小臉兒整天喝得紅撲撲的。一個攤位三毛兩毛的,有時擺攤兒的還未開張,鄉里鄉親的言語一聲,關同志哼哈就過去了。
在菜市場里東南西北閑逛了一通,最后我跑到一個同學的攤位前,看她扯著小脖兒吆喝。同學的母親常年臥床,父親不務正業,同學又是老大,于是經常站菜市場,賣自家種的小蔥、炒的瓜子、生的豆芽。起初,同學的臉一直紅著,木木地張不開嘴。后來被一旁的人呵斥了幾句,并幫著喊了幾嗓子,才終于發出了蚊子一般的聲音。漸漸地,一聲比一聲高,臉也就不紅不白了。
這時,我摸出了胯兜里的那兩枚雞蛋,有些忐忑。雞蛋換蔥,是很有學問的。蔥有辣的有甜的,有老的有嫩的;蛋有陳的有新的,有好的有壞的。如果大人去換,賣蔥的秤就會撅得老高,有時還會搭上一根兩根;小孩子去換,秤就會壓得很低,有時還會缺斤短兩。
而賣蔥的,對于雞蛋的甄別更是格外細心,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掂量,晃蕩,像照鏡子一樣,沖著太陽看里面的成色。混沌的壞蛋、孵了小雞的寡蛋,都難逃他們的慧眼。
盡管我家的雞蛋小了些,但還是換了二斤蔥,最后同學還搭了兩根。走出菜市場的時候,我看見袁瞎子的女人,倚在窗前,探出頭來,蒼白著臉,沖著我詭異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