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宇
我已經有三年之久未曾握過母親的手了,如今一握起來,那種感覺讓我不禁落下了眼淚。握著母親的手,我的思緒飛快地往回翻著,停落到了我的童年。
幼年時的我吃飯有個壞習慣——不喜歡用手扶著碗,就用嘴去銜著,然后往下倒。由于還小,母親喂我吃。可是,漸漸大了,我依舊把碗放在桌子上,離得老遠地把飯往嘴里送。母親每每看到我這樣吃就會說:“你自己用手扶著碗,能掉塊肉啊!”我不理母親,母親怕我養成壞習慣,便揚起手來要打我,我就握住母親的手,也不知怎么了,她竟把手放下了。瞬間感覺這手又柔軟又溫暖。
母親是個典型的農村婦女,她非常勤勞,一刻也閑不住。天還未亮,我和母親提著籃子去下田。月亮還掛在天上,周圍一片寂靜,加上一片黑暗,我暗暗地抓緊了母親的手。遠處小溪的嘩嘩聲響,加上月光的柔和,這種溫馨感全部融在母親的手中。我邊走邊東張西望,而母親走得很快,我也就加快腳步隨著母親走,走向那溪流聲的方向。不一會兒,我就想掙脫母親的手了。因為實在是太累了,跟不上母親,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母親拿我沒辦法,就背著籃子哄我道:
“快走吧,再堅持一會到田里,有好吃的。”
“不去。”
“去不去?”母親握緊籃子,盯著我。
“不去。”
“不去就把你一個人撂在這。”
“你把我撂在這,你就不是我媽。”
“你……”
母親突然說不出話來,像是要急出了眼淚。最后母親還是陪我留下來休息,過了一會兒才走。日子就像這樣一天天地過,母親起早貪黑去下田干活,一轉眼,就是十年。這十年間,我在外面上學,很少與母親獨處。每次回到家的時候,我看見的都是母親在忙活著的身影。這十年間,母親還是個農婦,但是,顯然不同的是她手上生了老繭。成天起早貪黑照顧弟弟,忙著做家務,生活的重擔壓彎了母親的腰,銀絲也漸漸地爬上了她的發髻。再加上父親又不在家,田里沉重的農活全部都由母親獨自一人承擔著……
有一天,母親做了很多菜,我們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其樂融融地吃著飯。突然間想起小時候和母親在一起吃飯的場景,此時旁邊只是多了個弟弟而已。我和弟弟可真算是親兄弟,他吃飯的時候也不愛用手扶著碗。恰在此時,他一不小心將一塊肉掉在了地上。我正暗想著母親肯定要說他了。果不其然,母親說道:“你扶著碗好好吃,能掉一塊肉啊!”此時,弟弟看看地上的肉,一動不動地沉默著。我盯著母親,她彎下腰伸出那有皺紋的老手,想把肉撿起來,可是,她怎么撿也撿不起來。母親這腰一彎,彎出了多少的艱辛啊!她臉上那一道道的皺紋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那斑白的頭發讓我看到了生活的艱辛。仿佛在我面前的并不只是一位慈母,更是勤勞樸實的農家女子的代表。母親把肉撿起來時,我與她對視了一下。我便打趣道:“看看,這下可真是掉了一塊肉了。”母親聽后竟然笑了起來。
想想也有些時間沒有見到母親了。然而,她的音容笑貌就在我的腦海里時刻徘徊著,一直到我生了一場大病,才與母親見了一次。住院期間,母親每天都給我送飯,而且喂著我吃。每次母親把飯送到嘴邊,我的目光總是聚焦在母親的身上。手上的老繭多了,皺紋也加深了,皮膚也變得干燥了,頭發這次倒理順了,但那充滿著滄桑的眼睛卻使我不忍直視。盯著盯著,她突然說了一句:“想什么呢?快吃吧!”母親把飯往我嘴里送,我連忙握住她的手,感受到那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我望著母親:“媽,我自己來吧!”
“不行的。”
“為什么?”
“你扶著碗,可是會掉塊肉的!”
我傻傻地笑了起來。母親的唇角也上揚起來,我看到了她難得的笑容。靜靜地吃著,總能嚼出母親愛的味道來,吃著吃著,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吮吸母親這十多年間的心血,但痛中又有些甜蜜。飯后,我握著母親的手心如刀割,這十年的風吹雨打都有這雙手支撐著:在我需要母親的時候,這雙手托起我的蔚藍天空;而在母親需要我的時候,我卻背離母親的孤獨世界。
歲月的流逝尤其使我對母親無限愧疚。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忤逆母親算是一種罪的話,對我來說這應該是死罪,就算死也免除不了這個罪名。洗不清罪名,我只能慢慢地去贖罪。
我握著母親的手,手心有些發燙。恰在此時,旁邊的病友的兒子來看望她,她的兒子把飯放在柜臺上,就跑到陽臺上玩起手機來。而她卻慢吞吞地把碗端起來,手抖得很厲害,她兒子見此不聞不問,看上去,很難想象是母子關系。就這樣抖著吃著,時不時嘴里還嘮叨幾句。陽光從窗臺外射進來,照在她的身上。她兒子靠在墻上,人影似乎像是被釘在了墻上,一動不動。從這個影子中,似乎還可以看見那抖動的手在召喚著什么。我把目光集中到她兒子身上,只能在心里暗說一句:“幫老人家扶著碗好好吃,你能掉塊肉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我靜靜地握著母親的手,所有的心情,像埋藏在心中的大霧,經久不散。看著母親,竟無語凝噎。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那年
母親拉著我的手
快要急出了淚
不知道路怎么走
今天
我握著母親的手
心里點點淚花
一切都已化為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