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慰梅(Wilma Fairbank),美國著名漢學家費正清(John Fairbank),(1907年至1991年)的夫人,也是一位研究中國古代藝術的學者。中國抗戰期間,曾任重慶美國大使館文化參贊。1932年,費氏夫婦在中國學習期間,結識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四個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在以后半個多世紀的動蕩中,兩對夫婦始終保持著密切的交往和聯系。
1943年春,徽因寫信給費正清:“思成有個想法,把一些關于中國建筑的圖版做成黑白片子,加上中英文解說,完成后送到你那里制成縮影膠卷,寄到美國出版或另找出版補助。英文文字部分隨后付印,中文文字則在中國印制。這樣,我們的一兩套著作就可以在戰爭結束之前或戰爭剛結束時上市。如此一來,這里的同仁就有了新的希望,或者當作下一年度的工作目標。最近有不少單位寫信來,問我們有沒有出版新的中國建筑刊物。看來,以前我們沒把印刷的問題解決,真是可惜。”
也許不知道徽因已經寫了信,思成自己另外也致函給費正清:“我剛剛完成了約80幅的一套圖稿,可否麻煩你把它們用縮影機照下來,這樣我們起碼在出版前有一套復制品?”
他們如此渴望著,把80幅圖稿做成縮影膠片,對此刻在重慶的費正清來說并不難。他是美國大使館所屬的美國新聞處處長,負責搜集中國和日本出版物,向華盛頓各部門報告,并協助國務院執行文化交流計劃。當然,飛越“駝峰”的物品有重量限制,這些出版品必須做成縮影膠卷運送。費正清還特地雇了一位美籍攝影助理,負責制作縮影膠卷。費正清回梁氏夫婦一封信,答應在他們的計劃中予以全力協助。然而,由于二戰時四川的種種不便,這件事拖了好幾個月才完成。
這段時期,思成為了完成他的繪圖,不得不徹夜工作。晚上,他的光亮來自那盞菜籽油燈。當時,思成的頸椎灰質化病變常常折磨得他抬不起頭來,他身穿馬甲,下巴支在一個花瓶上,伏案作圖,為的是利用花瓶這一支點,承受頭部的重量,減輕背脊的重負,畫圖時不斷調節花瓶的位置,其艱難可以想象。而臥病的徽因,身體較好時半坐在床上,翻閱《二十四史》和各種資料典籍,為書稿作種種補充、修改、潤色。這種堅毅的精神深深感動了前來探望的費正清。他說:“倘若是美國人,我相信他們早已丟開書本,把精力放在改善生活境遇上去了。然而,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中國人卻能完全安于過這種農民的原始生活,堅持從事他們的工作。”
思成正在寫《中國建筑史》,他說:“這本書的格局和范圍,比剛開始時大多了。但如果精簡其內容,而又要涵蓋所有的時期,恐怕要費更多的時間。但若為了節省篇幅而省略了重要資料,那更是不行。”
“而且,這是第一部中國建筑史。為了出版這本書,我已經等了許多年。絕大部分資料都是當時中國營造學社的研究人員和工作同仁的實地調查、測繪的結果。在編寫的過程中,林徽因、莫宗江、盧繩三位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內子林徽因除了對遼、宋的文獻部分負責搜集資料并執筆外,全稿都經過她校閱補充。精美的插圖出自莫宗江先生的妙筆,盧繩則在元、明、清的文獻資料搜集和初步整理上費了不少工夫。”
11月底思成抵達重慶。費正清寫道:“思成昨晚第一次來,看到他的《中國建筑史》圖稿的縮影膠卷,當場很興奮。小伙子們特別喜歡拍它,因為效果極佳。思成的體重只有47公斤,每天和徽因工作到半夜,寫完11萬字的《中國建筑史》,他已透支過度。但他和往常一樣精力充沛和雄心勃勃,并維持著在任何情況下都像貴族那樣的高貴和斯文。”
這些大幅漂亮的建筑圖片,對中國建筑史至為重要,制作成縮影膠卷,是美國政府機構促進文化交流的一個小小的、但必不可少的貢獻。這些圖畫復制成一式兩份,其中一份思成要我帶回華盛頓保存,另一份他留在中國。
思成的中文版《中國建筑史》,如他所說,“試圖把我和中國營造學社其他成員過去12年中搜集到的材料系統化”。他把過去3500年劃分成六個建筑時期,參考歷史和文學典籍來界定每一個時期,對每一時期的建筑遺存做了描述,最后從艱苦的文獻研究及實地考察中,加以分析各個時代的建筑物。
除了這部《中國建筑史》外,思成還用英文撰寫了一個摘要本,以他的畫作插圖,圖說以中英對照,再加上營造學社的照片。他承認兩本書都只能等到戰爭結束才能出版,但他寧愿先把文字和圖片準備好。
另外,多年來,思成一直在研究宋代建筑文獻《營造法式》,又實地考察現存的宋代建筑,把書中的各項建筑做法,一一用現代工程法繪制出來,并將晦澀難懂的宋代建筑術語加以注釋,還有大量的遼、宋建筑實物的照片當作圖解。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繪好100幅以上的草圖,完成部分的文字說明。這部書也是理解中國建筑史前所未有的貢獻,暫定名為《營造法式注釋》,他也打算在戰后出版。
(摘自《中國建筑之魂——一個外國學者眼中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上海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