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直



摘 要:梁元帝蕭繹是梁武帝蕭衍的第七個兒子,是平定侯景之亂的中興之主,但蕭繹在江陵稱帝后,僅僅只當了兩年皇帝就身死國滅了。江陵之役是導致南梁終結的重要原因,蕭繹對此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蕭繹在與西魏軍交戰前的種種反常表現又恰恰是江陵失守的重要因素,這與蕭繹的性格以及當時的心理活動和戰略思維有著重要聯系。
關鍵詞:南梁;西魏;蕭繹;江陵
梁元帝蕭繹是梁武帝蕭衍的第七個兒子,侯景之亂爆發前為荊州刺史。荊州刺史控制著整個長江中上游地區,順江而下可迅速到達建康。梁武帝軍職出身,自然明白荊州的軍事重要性,故任命蕭繹為荊州刺史也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這至少說明蕭繹當時在梁武帝眼中有治理地方的才干與能力,而且蕭繹本人在詩賦方面更是頗有成就,是一位難得的人才。侯景之亂爆發后,太子舍人蕭歆至江陵宣密詔,以蕭繹為侍中、假黃鉞、大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承制,這是蕭繹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政治機遇。江陵由此便成為南梁的第二個政治中心。而蕭繹也不負眾望,在梁武帝駕崩后一年多的時間里就徹底平定侯景之亂,成為梁末的中興之主。但好景不長,蕭繹登基稱帝才兩年,江陵就被西魏攻陷,這位如此有才華、有能力的君主,卻在達到人生巔峰后僅僅兩年就在江陵之役中身敗名裂。而關于江陵之役的慘敗,蕭繹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蕭繹在戰前的反常舉動和悲觀表現以及奇怪的戰略部署與江陵政權的滅亡有直接的聯系,而這些行為與蕭繹的性格、作風以及蕭繹當時內心的真實想法都有很大的關聯。筆者希望通過對這些問題的探討,分析出梁元帝蕭繹在江陵之役時真實的想法與實際的戰略部署。
一、蕭繹對文學盲目追求
南梁蕭氏一族不同于劉宋與南陳。南梁蕭氏與南齊蕭氏同出一脈,屬于南蘭陵蕭氏,為名門望族,是當時的四大僑望之一。蕭繹的父親蕭衍就是一名博學多才的帝王,對南梁的文治起到很大的作用,這也對整個皇室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簡文帝蕭綱年幼時便能“讀書十行俱下,九流百氏,經目必記;篇章辭賦,操筆立成。博綜儒書,善言玄理”[1]。他在文學士人中的威望也頗高,《南史·梁本紀下》載其“弘納文學之士,賞接無倦,嘗于玄圃述武帝所制《五經講疏》,聽者傾朝野”[2],開創了“宮體詩”,并著有“《昭明太子傳》五卷,《諸王傳》三十卷,《禮大義》二十卷,《老子義》二十卷,《莊子義》二十卷,《長春義記》一百卷,《法寶連璧》三百卷,并行于世焉”[3]。當簡文帝被侯景廢掉幽禁后依舊寫詩作賦來表達內心之憂傷,《南史·梁本紀下》記載:“帝自幽縶之后,賊乃撤內外侍衛,使突騎圍守墻垣悉有枳棘。無復紙,乃書壁及板鄣為文。自序云:‘有梁正士蘭陵蕭世贊,立身行道,終始若一,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弗欺暗室,豈況三光?數至于此,命也如何!又為文數百篇”[4]。
蕭繹乃梁武帝蕭衍第七子,梁簡文帝蕭綱之弟。元帝蕭繹與其父兄一樣,也是才華橫溢,“既長好學,博綜群書,下筆成章,出言為論,才辯敏速,冠絕一時”[5],并且他也大量著書,“所著《孝德傳》三十卷,《忠臣傳》三十卷,《丹陽尹傳》十卷,《注漢書》一百一十五卷,《周易講疏》十卷,《內典博要》一百卷,《連山》三十卷,《洞林》三卷,《玉韜》十卷,《補闕子》十卷,《老子講疏》四卷,《全德志》《懷舊志》《荊南志》《江州記》《貢職圖》《古今同姓名錄》一卷,《筮經》十二卷,《式贊》三卷,文集五十卷”[6]。與此同時,元帝蕭繹也愛親自講學,史載承圣三年(公元554年)“秋九月辛卯,世祖于龍光殿述老子義,尚書左仆射王褒為執經”[7]。元帝蕭繹講學似乎成癮,就連西魏大軍壓境,也不忘親自講學,《南史·梁本紀下》:“東十月丙寅,魏軍至襄陽,梁王蕭詧率眾會之。丁卯,停講,內外戒嚴,輿駕出行城柵,大風拔木。丙子,續講,百僚戎服以聽”[8],可以說梁元帝蕭繹的才學一點都不亞于其父蕭衍與其兄蕭綱。蕭繹在文學上的巨大成就促使其在士人面前產生一種自信的表現,但這種表現是徹底的依賴于蕭繹其自身的文學成就,當西魏軍攻陷江陵城后,“帝入東竹殿,命舍人高善寶焚古今圖書十四萬卷。將自赴火,宮人左右共止之。又以寶劍斫柱令折,嘆曰:‘文武之道,今夜盡矣!乃使御史中丞王孝祀作降文”[9]。后蕭繹被俘,有人詢問蕭繹為何焚書,蕭繹回答:“讀書萬卷,猶有今日,故焚之!”可見蕭繹將江陵的成敗的原因全部歸結于讀書,認為自己是重文輕武而導致的,即如《通鑒》載:“世祖性好書,常令左右讀書,晝夜不絕,雖熟睡,卷猶不釋,或差誤及欺之,帝輒驚寤。作文章,援筆立就。常言:‘我韜于文士,愧于武夫。論者以為得言”[10]。
蕭繹這種好文而厭武的行為絕非偶然,這與當時的社會風氣以及個人心理有很大聯系。梁武帝對文學的重視,使得當時南梁境內文風日盛,作為皇子的蕭繹也自然受到影響。他作為皇位繼承者之一多少會自覺或不自覺地去投梁武帝所好,以博得其青睞。這種行為在很大程度上的確使蕭繹受到梁武帝的喜愛,并獲得政治利益。天監十三年,蕭繹被冊封為湘東王;太清元年,又累遷為鎮西將軍、都督、荊州刺史。這不斷地升遷使得蕭繹盲目地樂觀,相信只要對文學的無限追求,就能贏得世人的尊重與相應的政治地位,這種行為在心理學中叫“虛假獨特性效應”,也就是“當我們干的不錯或獲得成功時,虛假獨特性效應則更容易發生。我們把自己的才智和品德看成超乎尋常的,以滿足自己的自我形象”[11]。蕭繹的這種“虛假獨特性效應”的心理作用使其在文學上不斷盲目追求,以完善其自我形象,卻最終忽視了作為君王為政的務實作風,使其走向只依賴于文學成就而自我滿足的極端心態。
二、蕭繹自卑的極端心態
蕭繹除了在文學上有一種盲目自信之外,那就是因為身體殘疾而導致出一種自卑心態。《梁書·元帝紀》:“初生患眼,高祖自下意治之,遂盲一目,彌加愍愛”[12]。雖然梁武帝對蕭繹疼愛有加,但蕭繹的眼疾畢竟給蕭繹的生活帶來許多不便。蕭繹在《金樓子·自序》中寫道:“自余年十四,苦眼疾沈痼,比來傳暗,不復能自讀書。三十六年來,恒令左右唱之”[13]。而且蕭繹從小便體弱多病,《金樓子·自序》:“吾年十三,誦《百家譜》,雖略上口,遂感心氣疾,當時奔走”[14],“又經病瘡,肘膝爛盡”[15]。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十分重視文化修養與容貌氣質的時代,“甚至可以借助于容貌儀表之美而懾服眾人,受到社會的普遍尊重和推崇,以至于平步青云,因為社會承認、肯定美的價值,大大超過了承認倫理道德的價值,導致審美判斷成為決定人物任用、取舍的重要標準了”[16]。當時人們對賢士都極為看重,特別是賢士的一舉一動都特別傾慕,這種傾慕的原因除了所謂賢士的才華外,更主要的還是對方美貌的外表與優雅的舉止。顏之推在《顏氏家訓》中寫道:“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熏漬陶染,言笑舉動,無心于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17]。所以當時對賢士的要求除了才華之外,也對外貌舉止有較高的要求。而且在劉義慶的《世說新語》中還特別設立《容止》篇,專門記載這個時期人們對外貌與舉止的追求與標準。雖然蕭繹才華橫溢,但身患殘疾,體弱多病,自然無法被看成賢士,甚至還會成為眾人的笑柄。
蕭繹貴為皇子,后受封為王,之后又登基為帝,所以普通人自然不敢以此當眾取笑蕭繹,但蕭繹的至親卻常以此為樂,如蕭繹的的六兄,邵陵王蕭綸就著有《戲湘東王詩》,曰:“湘東有一病,非啞復非聾。相思下只淚,望直有全功”[18]。這首詩雖說是兄弟之間的玩笑之作,但卻是在拿蕭繹的眼疾為娛樂,為后來蕭繹與蕭綸的關系決裂埋下了隱患。又如蕭繹的妃子徐昭佩,也以蕭繹的眼疾戲弄之,《南史·后妃下》記載:“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19]。徐妃以眼疾戲弄蕭繹是導致蕭繹與徐昭佩夫妻關系不和睦的主要原因。因為眼疾的問題是蕭繹自卑的源頭,而徐昭佩以眼疾戲弄蕭繹,使蕭繹認為徐昭佩是在嘲笑自己的生理缺陷,直接觸犯了蕭繹的底線。他最后賜死徐昭佩,“妃知不免,乃透井死。帝以尸還徐氏,謂之出妻。葬江陵瓦官寺。帝制《金樓子》述其淫行”[20]。蕭繹與徐氏好歹也是夫妻一場,且有子女,但蕭繹卻將徐昭佩丑陋之事記錄下來,讓其遺臭萬年,可見蕭繹對徐氏早已恨之入骨。再如侯景部將王偉被押江陵,“偉尚望見全,于獄為詩贈元下要人曰:‘趙壹能為賦,鄒陽解獻書。何惜西江水,不救轍中魚。又上五百字詩于帝。帝愛其才,將舍之。朝士多忌,乃請曰:‘前日偉作檄文,有異辭句。元帝求而視之,檄云:‘項羽重瞳,尚有烏江之敗;湘東一目,寧為赤縣所歸。帝大怒,使以釘釘其舌于柱,剜其腸。顏色自若。仇家臠其肉,俯而視之,至骨方刑之”[21]。正是由于蕭繹自卑的心態,凡是涉及蕭繹眼疾的事情,都會遭到蕭繹的瘋狂報復。
蕭繹這種報復性極強的性格的形成不是偶然的,與他自身的殘疾和他生長的環境有關。這種生長環境給蕭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以蕭繹的兄弟為例。梁武帝蕭衍的眾多兒子皆美鳳儀、善屬文,所以蕭繹早年在其兄弟中并不是最鶴立雞群的。大哥昭明太子蕭統:“美姿容,善舉止,讀書數行并下,過目皆憶每游宴祖道,賦詩至十數韻”[22]。二哥豫章王蕭綜:“有才學,善屬文”[23]。三哥梁簡文帝蕭綱:“博綜儒書,善言玄理”[24]。四哥南康王蕭績:“在州以善政稱”[25]。五哥盧陵王蕭續:“少英果,膂力絕人,馳射應發命中”[26]。六哥邵陵王蕭綸:“博學善屬文,尤工尺牘”[27]。八弟武陵王蕭紀:“勤學有文才”[28]。可見若論才學,昭明太子蕭統與簡文帝蕭綱不在蕭繹之下;若論武力,其則不如盧陵王蕭續;若論為政之道,又不如南康王蕭績。加上蕭繹天生殘疾,使得同樣身為皇子的他在眾兄弟中產生一種低人一等的自卑感,長期以往便對凡是比自己優秀的人產生嫉恨與厭惡,《南史·梁本紀下》:“(蕭繹)性好矯飾,多猜忌,于名無所假人。微有勝己者,必加毀害。帝姑義興昭長公主子王銓兄弟八九人有盛名。帝妒害其美,遂改寵姬王氏兄王珩名琳,以同其父名。忌劉之遴學,使人鴆之。如此者甚眾,雖骨肉亦遍被其禍。”[29]這正如蕭繹在其《金樓子》的開篇第一句:“先生曰:余于天下為不賤焉”[30],表現出蕭繹內心自卑與無奈。同時也正是因為蕭繹的眼疾問題,使得蕭繹在追求文學的同時,開始厭惡武將、軍事等一些世俗的事情,最終形成一種“界定偏見”,也就是“一個存在有偏見的人,可能不喜歡那些與自己不同的人,以及歧視性的方式行為,并相信那些人無知并且危險”[31]。
三、蕭繹與江陵之戰役的爆發
眼疾給蕭繹的人生帶來諸多不便,更讓其在世人面前感到自卑。這種情緒日積月累,從而導致蕭繹某種扭曲的人格障礙。但為了向世人證明自己的能力,蕭繹由此而生出積極進取的心態和精神,希望通過在文學上的努力和成就獲取世人的認可,從而忽略其生理和健康上的不足。所以蕭繹將更多的精力花在文學上,以求得世人的贊揚。但蕭繹身為南梁皇帝,面對內憂外患,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以保證對政治局勢不斷變化的理性分析。然而他對文學的極端感性追求卻使其忽視了在政治上的理性要求,導致性格上巨大的矛盾反差,使其在為政方面更多的表現出感性與隨意,缺少實事求是的分析,這便使得南梁在江陵之役的慘敗成為必然的結局。這最終的原因乃是蕭繹無法由文士向帝王身份實行根本性的轉變。美國著名小說家納撒尼爾·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說過:“如果有人長時間地對自己一副面孔,而對別人另一副面孔,那么最后他會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的。”蕭繹身為帝王,但周圍卻是一群文士。史載“世祖性不好聲色,頗有高名,與裴子野、劉顯、蕭子云、張纘及當時才秀為布衣之交,著述辭章,多行于世”[32]。蕭繹整天和一群文人雅客吟詩作賦,如此一來,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帝王,還是文士。
蕭繹登基帝位時,剛剛平定侯景之亂,南梁內有各地藩王列侯割據一方,外有西魏、北齊虎視眈眈,正是南梁多事之秋;而且江陵城地處長江中游,江漢平原西部,南臨長江,北依漢水,地勢平坦,無天險可守,一旦被重兵包圍,就只能陷入被動局面。本可成為屏障的襄陽也因蕭繹與蕭詧的私人矛盾導致襄陽成為江陵的一大威脅。從理性的角度考慮,遷都建康的確是避敵鋒芒的最佳方案。但蕭繹不愿遷都,給朝臣答復的理由卻是:“吾觀玄象,將恐有賊。但吉兇在我,運數由天,避之何益?”[33]表面上看蕭繹不愿遷都猶如是模仿東晉謝安的“鎮之以靜”,但蕭繹在《出江陵縣還詩二首》中卻說:“游魚迎浪上。雊雉向林飛。遠村云里出。遙船天際歸。”“朝出屠羊縣,夕返仲宣樓。水滿還侵岸,沙盡稍開流。”[34]從這兩首詩中,可看出蕭繹對江陵深深的依戀才是其不愿遷都的主要原因。因為蕭繹6歲便封為湘東王,經營江陵多年,其培植的勢力都在江陵。如果遷都建康就要受到建康方面的士族牽制,而建康也由于侯景之亂早已殘破不堪,遷都后又要重新修繕,費時費力;而江陵景色優美,風光無限,最適合吟詩作賦,所以以蕭繹的性格和喜好,自然不會遷都建康。
而引發江陵之役的根源也在于蕭繹對局勢分析不清。《通鑒》:“魏侍中宇文仁恕來聘。會齊使者亦至江陵,帝接仁恕不及齊使。仁恕歸,以告太師泰。帝又請據舊圖定疆境,辭頗不遜,泰曰:‘古人有言:‘天之所棄,誰能興之,其蕭繹之謂乎!荊州刺史長孫儉屢陳攻取之策,泰征儉入朝,問以經略,復命還鎮,密為之備”[35]。可見蕭繹在外交上隨性而起,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份的轉變,犯了致命的錯誤,且把在文學上的傲氣寫到了給宇文泰的書信中,使其“辭頗不遜”,還幻想著希望讓西魏歸還領土。如果蕭繹只是一位文士,估計這樣的書信會使宇文泰會對其十分欣賞;但蕭繹作為帝王,這樣的書信就明顯帶有強制性的政治要求。這必然導致宇文泰的不滿,故而成為江陵之役的導火索。當西魏準備發兵南下時,長孫儉向于謹問計,于謹回答:“繹懦而無謀,多疑少斷,愚民難與慮始,皆戀邑居”[36],可見西魏方面對蕭繹的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針對江陵之役做出了相對充分的準備。而反觀蕭繹這邊,則完全不一樣,承圣三年(公元554年)九月乙巳,西魏丞相宇文泰下令于謹、宇文護等率軍五萬,準備進攻南梁的都城江陵。面對西魏大規模的軍事集結,梁元帝蕭繹沒有做出任何防御準備。當時武陵太守宗均上報魏兵且至,蕭繹對此卻不予理會,一直到同月丙寅,于謹與蕭詧會師才內外戒嚴。而王琛至石梵,未見魏軍,馳書報黃羅漢曰:“吾至石梵,境上帖然,前言皆兒戲耳”。對此蕭繹的表現則是:“聞而疑之。庚午,復講,百官戎服以聽”[37]。蕭繹對軍事的厭惡導致對這些重要的軍事情報并不在意,依舊陶醉于自己在文學上的成就,為西魏軍隊完成對江陵的戰術合圍提供了有效的時間。蕭繹之所以這樣正是由于在文學上的杰出成就,而忽視客觀的事實存在,形成一種“自我服務偏見的適應性”的心理狀況。這種心理特征就是過度驕傲,盲目自信,夸大人們對自己群體的評價。當各個群體之間進行比較時,會認為自己的群體最杰出,從而忽視事態發展的真實性。[38]
四、江陵之役時蕭繹的文士心態
蕭繹作為帝王,面對西魏大軍的兵臨城下,其表現十分反常。承圣三年(公元554年)九月乙巳西魏發兵攻梁,但從同月辛卯開始,蕭繹卻每天在龍光殿向群臣講解《老子》義理,一直到同年冬十月丙寅,西魏大軍抵達襄陽,與蕭詧會師。此時梁元帝蕭繹才開始有所準備,同月丁卯“停講,內外戒嚴,輿駕出行城柵”[39],但沒過多久,就在同月丙子,“續講,百僚戎服以聽”[40]。西魏大軍兵臨城下,而梁元帝蕭繹依舊不忘講經;可是兩軍還未交戰,蕭繹卻又對戰局結果表現出消極態度。《通鑒》:“甲戌,帝夜登鳳皇閣,徙倚歡息曰:‘客星入翼、軫,今必敗矣!嬪御皆泣”[41],可見蕭繹的心思并不在意這場戰事。
在面對大量敵軍圍攻時,如果不主動撤離,正常的做法是大量召集各地部隊勤王,堅守待援;而蕭繹卻恰恰相反,不僅將有能力的武將調離,還拒絕各地勤王部隊。史載“辛未,帝使主書李膺至建康,征王僧辯為大都督、荊州刺史,命陳霸先徙鎮揚州”[42]。當郢州刺史路法打算率領軍隊勤王時,蕭繹卻要求:“此自能破賊,但鎮郢州,不須動也!”[43]蕭繹一方面對戰事公開表現消極,另一方面又拒絕勤王,如此反常的表現很像心理學中的“負性思維導致抑郁心境”。對此筆者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蕭繹原本因為眼疾而產生自卑與抑郁,后因文學上的成就使其成為眾人關注的對象;但隨著西魏大軍兵臨城下,眾人的關注也就不再是蕭繹的文學成就,而是戰爭的事態發展,這讓蕭繹產生一種巨大的壓力與失落感。“這些壓力引發了抑郁、自我關注、自我責備的想法。這種思慮營造了一種能極大地改變人們思維和行為方式的抑郁心境,而這種心境又進一步激發了之后的負面體驗、自我責備和抑郁情緒”[44]。這就使得蕭繹對戰事極為消極,但直接逃走又有失風度,所以打算在江陵只進行一下象征性抵抗,然后向東逃亡建康。故而命王僧辯為大都督、荊州刺史,命陳霸先徙鎮揚州,可能是為逃亡建康打前站。但由于蕭繹生性多疑,不愿將自己的真實想法透露出來,于是表現出戰前極為奇怪的表現。
到了承圣三年(公元554年)十一月“癸未,魏軍濟漢,于謹令宇文護、楊忠帥精騎先據江津,斷東路”[45],“丙申,謹至江陵,列營圍守”[46]。這說明西魏軍隊已截斷梁元帝蕭繹東逃建康的道路,已經完成對江陵城的合圍;蕭繹放棄江陵,逃亡建康的計劃已經徹底破產。也是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刻,蕭繹才真正開始備戰,“是日,帝乘馬出城行柵,插木為之,周圍六十余里。以胡僧祐都督城東諸軍事,尚書張綰為之副。王褒都督城西諸軍事,侍郎元景亮為之副,王公以下,各有所守。命太子巡行城樓,今居人助運木石”[47]。同時“帝征廣州刺史王琳為湘東刺史,使引兵入援”[48]。但可惜胡僧祐、張綰、王褒等皆是文官,不善領兵,雖然雙方進行了慘烈的交戰,致使魏軍一度不得前進,但由于蕭繹備戰太晚,援兵未至,加上反叛者打開江陵城西門接納魏軍,江陵城最終還是被魏軍攻陷。在這最后關頭,蕭繹依舊表現出猜忌多疑的一面。《通鑒》載,“魏軍之初至也,眾以王僧辯子侍中可為都督,帝不用,更奪其兵”[49]。當謝答仁等請求護送蕭繹突圍出城時,卻因王褒說謝答仁是侯景舊黨,不以信;后謝答仁又請守子城,又因王褒以為不可,再次拒絕謝答仁。蕭繹這種對武將的不信任,只偏信于文士的性格,使其喪失了最后的求生機會。他被囚禁之時,又求酒飲之,制詩四絕,所以蕭繹到最后還是選擇以文人的方式離開人世,最終也沒有完成從文士向帝王身份的轉變。
結 語
蕭繹在文學上的成就十分突出,但由于天生殘疾,使其產生極度的自卑與抑郁,導致其性格上的不斷扭曲,變得不斷多疑、猜忌、偏見。蕭繹為彌補生理上的缺陷和贏得世人的關注,在文學上十分努力,希望改變世人對他的看法。令人扼腕的是,蕭繹稱帝后并不以國家大事為重,依然執迷于個人喜好,以至于忽視了自己的帝王身份。特別是對待西魏方面過于感性化,從而導致江陵之役的悲劇發生。而蕭繹的焚書之舉,可以看出蕭繹依舊將文學上的成就與政治上的治理混為一談,忽視了為政之道需要務實與理性的心態。而且蕭繹在為政方面也缺少經驗,使其突然登上帝位后,還無法短時間的適應,卻面臨巨大的政治—軍事危機的挑戰。總之,蕭繹作為一名文士,非常成功——將整個南朝文學推向新的高度;但作為帝王,他則非常失敗——在為政上過于感性。此乃導致其身死國滅的重要原因。
注釋:
[1][3][24]姚思廉:《梁書》卷四,《簡文帝》,中華書局,1973年,第109頁。
[2]李延壽:《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32頁。
[4]李延壽:《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34頁。
[5][12][32]姚思廉:《梁書》卷五,《元帝紀》,中華書局,1973年,第135頁。
[6]姚思廉:《梁書》卷五,《元帝》,中華書局,1973年,第136頁。
[7]姚思廉:《梁書》卷五,《元帝》,中華書局,1973年,第134頁。
[8]李延壽:《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41頁。
[9]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一月庚子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18頁。
[10]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二月辛未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20頁。
[11](美國)David G.Myers:《社會心理學》中文本,人民郵電出版社,2006年,第52頁。
[13][15]蕭繹:《金樓子》,許逸民校箋,卷六,《自序篇》,中華書局,2011年,第1357頁。
[14]蕭繹:《金樓子》,許逸民校箋,卷六,《自序篇》,中華書局,2011年,第1351頁。
[16]鐘仕倫:《魏晉南北朝美育思想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65頁。
[17]顏之推:《顏氏家訓》卷二,《慕賢篇》,中華書局,2011年,第85頁。
[18]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卷二十四,《邵陵王蕭綸》,中華書局,1983年,第2030頁。
[19]李延壽:《南史》卷十二,《后妃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341頁。
[20]李延壽:《南史》卷十二,《后妃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342頁。
[21]李延壽:《南史》卷八十,《王偉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2018頁。
[22]姚思廉:《梁書》卷八,《昭明太子》,中華書局,1973年,第166頁。
[23]李延壽:《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316頁。
[25]李延壽:《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318頁。
[26]李延壽:《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320頁。
[27]李延壽:《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322頁。
[28]李延壽:《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諸子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328頁。
[29]李延壽:《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43頁。
[30]蕭繹:《金樓子》,許逸民校箋,《序》,中華書局,2011年,第1頁。
[31](美國)David G.Myers:《社會心理學》中文本,人民郵電出版社,2006年,第243頁
[33]李延壽:《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44頁。
[34]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卷二十五,《梁元帝蕭繹》,中華書局,1983年,第2055頁。
[35]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三月己酉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09頁。
[36]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八月乙巳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14頁。
[37][41][42][43]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八月癸亥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15頁。
[38]參見(美國)David G.Myers:《社會心理學》中文本,《自我服務偏見的適應性》,人民郵電出版社,2006年,第53—54頁。
[39][40]李延壽:《南史》卷八,《梁本紀下》,中華書局,1975年,第241頁。
[44](美國)David G.Myers:《社會心理學》中文本,人民郵電出版社,2006年,第426頁。
[45][47][48]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一月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16頁。
[46]令狐德棻:《周書》,卷二,《文帝下》,中華書局,1971年,第36頁。
[49]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六十五,梁元帝承圣三年十一月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521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