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罷”念pí不念bà

李鳳能

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于賡哲在CCTV10“百家講壇”講述《中國故事·富強篇·富莫如隋》（2016年2月21日、4月29日），說是隋文帝這個人，非常注重節儉，是個勵精圖治的皇帝；就是他那個獨孤皇后，做事也“懂分寸，識大體”。接下來于教授舉了一個例子：

有一次，這個隋朝與這個突厥，舉行“互市”，什么叫“互市”呢，就是邊境貿易。結果幽州地區的大總管，上疏給朝廷，給朝廷說，這次“互市”，突厥人帶來了一筐珍珠，非常漂亮，價值八百萬錢，我們想把這筐珍珠買下來，獻給皇后。結果獨孤皇后聽了這件事之后，她是怎么說的呢——

非我所需也。當今戎狄屢寇，將士罷勞，未若以八百萬分賞有功者。

（《隋書·文獻皇后傳》）

查《隋書·文獻獨孤皇后傳》，原文與于教授的講述卻有些出入。該傳云：

突厥嘗與中國交市，有明珠一篋，價值八百萬，幽州總管陰壽白后市之。后曰：“非我所須也。當今戎狄屢寇，將士罷勞，未若以八百萬分賞有功者。”百僚聞而畢賀。

首先，是余教授對裝珍珠的器物表述不準。“一篋”，是一小箱（篋為藏物之具。大曰箱，小曰篋），不是一筐。篋有蓋而筐無蓋，把貴重的珍珠裝在連蓋子都沒有的筐里顯然有違常理。

其次，幽州總管是“白后市之”（告訴皇后并建議買下它），而不是“上疏給朝廷，給朝廷說……我們想把這筐珍珠買下來，獻給皇后”。即使這個叫陰壽的幽州總管想討好皇后，他也不可能上疏朝廷，把這件事情公開化，弄得盡人皆知。

令人更無語的是，于教授把“將士罷勞”的“罷”（在這里該念“pí”），念成了“bà”。于教授當然并非一時“口誤”，而是欠缺點古漢語常識。

在古漢語里，“罷”，除有免去、除去、停止、結束等語義外，又通“疲”，茲略舉數例：

楚罷于奔命，至今為患，則子靈之為也。

（《左傳·襄公二十六年》）

賢能，不待次而舉，罷不能，不待須而廢。

（《荀子·王制》）

魏攻中山而弗能取，則魏必罷，罷則魏輕。

（《韓非子·說林》）

今梁趙相攻，輕兵銳卒必竭于外，老弱罷于內。 （《史記·孫子吳起列傳》）

坐罷軟不勝任者，不曰罷軟，曰下官不職。

（賈誼《陳政事疏》）

文儒懷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其難推引，非徒任車之重也。薦致之者，罷羸無力，遂卻退竄于巖穴也。 （王充《論衡·效力》）

以上所舉，“罷”皆念“pí”。“罷于奔命”，即疲于奔命；“罷不能”，即疲弱無能；“必罷”，即必然疲憊；“老弱罷于內”，即在國內僅剩疲憊的老弱；“罷軟不勝任”，即疲軟不能勝任（職務）：“罷羸”，即疲乏羸弱。

于教授所引《隋書·文獻皇后傳》的“當今戎狄屢寇，將士罷勞”，其“罷勞”顯然就是“疲（pí）勞”，而不是什么“罷（bà）勞”。若必欲念成“罷（bà）勞”，那該作何解？

“罷”通疲，是普通中學生都應掌握的古文常識，“率罷弊之卒，將數百之眾”（《過秦論》）、“罷夫羸老易子而咬其骨”（《論積貯疏》）等句子就曾出現在中學語文課本上。作為陜西師范大學本科、碩士，武漢大學博士，南開大學博士后，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的于賡哲先生，怎么會連這樣一個普通常識都不具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