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我國反腐敗刑事立法仍存在貪污賄賂罪的限定條件不合理、刑罰結構不完善、貪污、受賄罪共用法定刑等不足,對此,需要有針對性的加以完善,從而為反腐敗的刑事法治奠定基礎。
關鍵詞:反腐敗 立法 刑法修正案(九) 刑罰結構
嚴懲腐敗犯罪,既是中央基于反腐敗斗爭形勢提出的政策要求,也是全面從嚴治黨、促進廉潔政治建設的必然要求,其關系到我國的長治久安以及民族危亡。因此,針對反腐敗刑事立法的缺陷,需要有針對性的加以完善,以更好的為司法實踐服務。
一、我國反腐敗刑事法治的缺陷
(一)貪污賄賂罪的限定條件不合理
我國刑事立法一向重視刑法的謙抑性,強調對犯罪圈的把控,但某些腐敗犯罪的限定條件過高,致使諸多腐敗犯罪無法予以懲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挪用公款后具體用途的限定。2.受賄罪、單位受賄罪、行賄罪客觀方面的限定。3.將腐敗犯罪的對象“賄賂物”限定為“財物”,沒有將非財產刑利益(如性賄賂)納入賄賂犯罪的對象。
(二)腐敗犯罪的刑罰結構設置不合理
我國腐敗犯罪刑罰設置有死刑,呈現出重刑主義的傾向。與此同時,貪污賄賂罪的起刑點較高,輕微的犯罪無法得到有效的懲治,且判處短期刑和緩刑的比例較高。可見,我國腐敗犯罪的刑罰配置呈現出畸重與畸輕并存、過剩與不足并行的現象。
(三)貪污罪、受賄罪共用同一法定刑不合理
貪污罪、受賄罪最本質的區別在于兩者侵犯的法益不同。貪污罪侵犯的法益主要是公共財物的所有權,而受賄罪侵犯的法益則是國家工作人員公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二者的本質區別決定了兩者應屬于不同性質的犯罪,而不應有相同的處刑標準和定罪事實。[1]
二、我國反腐敗刑事立法完善的具體建議
(一)合理設置貪污賄賂犯罪的限定條件
1.取消挪用公款具體用途的限定條件。
首先,從解決司法疑難問題的角度來看。設置挪用公款的具體用途會產生諸多問題。例如,個人挪用公款用于非法活動又構成其他犯罪的情況下,立法和司法實踐對其的處置是數罪并罰。但刑法理論中的不得重復評價原則認為,在定罪過程中發揮作用的具體事實情況,在量刑時就不能再次作為是否處刑和處刑輕重的根據;同一情節不能既作為此罪的認定條件,又作為彼罪的認定條件,也不能既作為定罪條件,又作為量刑條件。[2]在上述法條中,行為人挪用公款的單一行為,既構成挪用公款罪的客觀行為,又構成其他賄賂犯罪的客觀行為,本質上是違背不得重復評價原則的。但若刪除具體用途,則可以解決此問題。因為只要行為人實施了挪用公款的行為,即構成挪用公款罪,其在挪用之后實施的其他非法行為,是獨立于挪用公款罪之外的另一新行為,并不違背不得重復評價原則。
其次,從懲治犯罪司法成本的角度來看。司法實踐中,設置挪用公款的具體用途增加了司法成本和辦案難度,成為懲治腐敗犯罪的極大掣肘。查清每一筆錢款的用途,需要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不僅增加大量的經濟成本,還會影響偵辦案件的效率。
再次,從《刑法》分則條文之間的內在邏輯來看。立法者將挪用公款罪與貪污、賄賂等罪名共同規定在一章之中,貪污、賄賂罪中贓款的使用用途不是這些犯罪必備的構成要件,而挪用公款的使用用途卻是挪用公款罪的必備構成要件。從整個章節體例上看,挪用公款罪與其他相關罪名在構成要件上不相協調,條文之間缺乏應有的內在統一。[3]
最后,挪用公款的三種具體用途存在沖突矛盾。非法活動既包括營利性非法活動,也包括非營利性非法活動;營利活動既包括非法性營利活動,也包括合法性營利活動。兩種用途存在交叉重合的部分,如何對其認定缺乏標準。另外,挪用公款用于不同用途時數額的認定存在疑難,如分別挪用公款用于非法活動、營利活動、一般活動,是否可以累加計算?是司法實踐中常見且眾說紛紜的疑難問題。
2.取消受賄罪、單位受賄罪、行賄罪的限定條件。根據我國《刑法》的規定,受賄罪中具有“為他人謀取利益”的限定條件,單位受賄罪中具有“為請托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限定條件,行賄罪中具有“為謀取不正當利益”的限定條件。筆者建議取消上述限定條件,理由如下:
首先,受賄、行賄罪侵犯的是國家工作人員職務行為的廉潔性,行為人是否具有為他人謀取利益的意圖以及為他人謀取利益的行為實施與否均不影響賄賂犯罪的本質。其次,將“謀取不正當利益”作為限定條件,是否意味著“謀取正當利益”就可以行賄或受賄?此限定不僅與立法宗旨和意圖相悖,而且也與《聯合國反腐敗公約》的規定相去甚遠。再次,限定條件不利于實現罪刑之間的均衡。同樣是賄賂型犯罪,行賄罪的限定條件設定為“為謀取不正當利益”,受賄罪則設定為“為他人謀取利益”,而介紹賄賂罪則無謀取利益的限定。則當行為人為謀取正當利益并通過他人介紹進行行賄的情況下,介紹賄賂罪和受賄罪均可以構成犯罪,而行賄人作為犯罪的始作俑者,卻因為限定條件而可以逃避刑罰,殊為不當。最后,限定條件增加了司法成本,也縮小了腐敗犯罪的范圍,并且極易在犯罪的認定上產生爭議。
3.擴大腐敗犯罪賄賂物的范圍,并將性賄賂入罪。為有效地對賄賂犯罪進行懲治,筆者建議將賄賂物的范圍界定為“不當利益”,既包括財產性利益,也包括非財產性利益。并將性賄賂納入賄賂物的范圍入罪。至于性賄賂的量刑標準,筆者認為,可以采取情節(區分為情節較重、情節嚴重、情節特別嚴重)和數額(區分為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相結合的量刑標準。當性賄賂的數目可以通過財產表現出來的時候,根據具體的數額判處刑罰;當性賄賂無法量化的時候,則可以根據性賄賂的次數、時間長短、人數、危害后果(尤其是給國家造成的財產損失)、侵害的法益、謀取的非法利益以及主觀惡性等綜合加以判定。
(二)完善反腐敗刑事立法的刑罰結構
目前,我國刑罰朝著輕緩化、人道化、國際化的方向不斷邁進,尤其是在《刑法修正案(八)》廢除了13個經濟型非暴力犯罪的基礎上,《刑法修正案(九)》再次取消了9個罪名的死刑配置,在破除畸重方面已經展開破冰之旅。針對腐敗犯罪刑罰結構畸輕的情況,可以著重從罰金刑和資格刑兩方面加以完善:
1.擴大罰金刑的適用范圍。腐敗犯罪是利用職務便利謀取財產利益的貪利性犯罪,對其懲治要對癥下藥,把握重點。既然腐敗分子追求的是私利,那么對其懲治,既要使其受到自由刑的約束,還要受到罰金刑的制裁,讓其得不償失。罰金刑在刑罰價值論上的根據可歸于刑罰謙抑主義,即力求以最小的刑罰手段,獲取最大的社會效益,有效地預防和抑制犯罪,主要通過剝奪、改造、威懾等基本功能對其進行懲治,從而實現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的雙重效用。從實現一般預防的目的來看,罰金刑的確立、適用和執行可以威懾意圖實施犯罪的危險分子、不穩定分子,若犯罪不僅要付出自由乃至生命的代價,還要喪失財產權利,以此發揮警戒作用,并提高廣大公民的法制觀念,鼓勵他們積極的同腐敗犯罪進行斗爭。從實現特殊預防的目的來看,通過剝奪犯罪分子重新犯罪的資本和物質條件,增加其犯罪的成本,使其無利可圖,得不償失,從而不能、不敢或不愿再次犯罪。
腐敗犯罪相對于侵占、搶奪、盜竊等,社會危害性更大,不僅侵犯了財產權,而且侵犯了公職人員的職務廉潔性,舉輕以明重,侵占、搶奪、盜竊尚且配置有罰金刑,腐敗犯罪更應設置罰金刑,因此,建議所有的腐敗犯罪都可適用罰金刑。
2.增設及改善腐敗犯罪的資格刑。適用資格刑,對于懲治腐敗犯罪具有特殊的威懾和預防效能,筆者建議通過《刑法》總則與分則相結合的方式對資格刑進行完善,《刑法》總則賦予剝奪政治權利新的內容,除了不得擔任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和人民團體領導職務外,還不得擔任上述國有單位的非領導職務,以及非國有單位的特定職務,并將從事特定職業和行為的資格納入政治權利的內容,以真正祛除行為人再次犯罪的基礎。另外,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具有局限性,且政治色彩濃厚,適用范圍狹窄,建議將其修改為公權力的選舉和被選舉,使之更加具有針對性和可操作性;單位作為經濟社會的主體之一,利用其特殊身份具有實施單位受賄罪、單位行賄罪、對單位行賄罪等罪行的可能性,由于對其懲治無法適用資格刑,一些單位對此有恃無恐。因此,應明確單位犯罪可以適用資格刑,并增設資格刑種類:其一,強制整頓。其目的是通過對公司、企業組織體的改造,來規制單位的行為,清除其犯罪的環境和條件,預防其再犯。其二,刑事破產。對于多次實施犯罪,即將或已經給社會造成重大財產損失及嚴重的負面影響,且屢教不改、社會已經不能容忍其存在的單位,可以對其實施刑事破產。
(三)設置貪污罪、受賄罪分離的法定刑標準
正如意大利刑法學者貝卡里亞所言“賞罰上的分配不當就會引起一種越普遍反而越被人忽略的矛盾”,即刑罰的對象正是它自己造成的犯罪。如果對兩種不同程度地侵犯社會的犯罪處以同等的刑罰,那么人們就找不到更有力的手段去制止實施能帶來較大好處的較大犯罪了。貪污罪和受賄罪的偵查難度及隱蔽性不同,受賄罪屬于對合性犯罪,容易達成攻守同盟,難以查處,但貪污罪由于犯罪對象的特殊性,行為的相對明確性,留下直接、間接證據的可能較大。因此,兩罪量刑時予以考慮的因素存在巨大差異,適用同一法定刑不利于對犯罪公正處罰。
雖然貪污罪和受賄罪都是利用職務便利實施的瀆職犯罪,但兩者存在顯著的差異:第一,侵犯的法益不同。貪污罪侵犯的是雙重客體,職務行為的廉潔性和公共財物的所有權。而受賄罪侵犯的是單一客體,是職務行為的不可收買性。第二,犯罪對象不同。貪污罪的犯罪對象是公共財物,并且是行為人職權范圍內的公共財物;而受賄罪的犯罪對象是他人的財物,即行賄人的財物,該財物既可以是私人所有的財物,也可以是公共財物。第三,犯罪目的不同。貪污罪的目的是為了非法占有自己合法主管、經營的公共財物;而受賄罪的目的是為了非法索取他人財物。第四,犯罪客觀方面的表現形式不同。貪污罪的行為人只能利用本人職務范圍內直接享有的主管、經營和經手公共財物的便利條件,不能間接實施貪污犯罪行為;而受賄罪的行為人既可以直接利用本人職權范圍內的便利條件,又可以利用本人職權或者地位形成的便利條件,間接利用第三人的職務之便;另外,除索取財物所構成的受賄罪外,受賄罪是采用為他人謀利益的手段,非法收受他人財物;而貪污罪則是采取侵吞、竊取、騙取或者其他非法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物。
從司法實踐看,隨著社會政治、經濟的發展,目前司法機關查出的職務犯罪案件中受賄案件的數量、比重遠大于貪污案件。另外,數額對兩者所起的作用不同。在貪污罪中,如果退還貪污款項,雖然職務行為的廉潔性不可逆,但公共財物的損失卻可以避免,但在受賄罪中,即使退還賄賂款,但其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造成的損失卻不可逆,危害更加嚴重。相對而言,數額對受賄罪的影響相對較小,因為其還涉及到利用職權后的謀取不正當利益,需要綜合考慮數額、情節、危害后果等。一些貪污、受賄案件,雖然數額相差不大,但由于其他犯罪情節輕重不同,社會危害性差別很大,但卻只能在一個量刑幅度內判刑,不能做到罪刑相稱。因此,亟需分別設置法定刑。如對受賄罪的量刑,出于條文簡潔性的考慮,可以采取以概括式規定為主,列舉式規定為輔的方式。將“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情節嚴重”、“情節特別嚴重”作為加重處罰情節規定于條文之中,但其內容應當在司法解釋中予以明確規定。
受賄罪的情節,是指影響受賄犯罪罪行大小、量刑輕重的各種因素。受賄罪情節要綜合考慮受賄人的職務、職權的性質、違背職責的程度,在認定和處理受賄犯罪案件時必須認真區分以下情節:一是區分是收受賄賂還是索取賄賂。收受賄賂是被動的,索賄是主動的,雖然都是受賄行為的表現形式,但兩者手段不同,社會危害性亦不同。二是區分謀取的是正當利益還是非正當利益,何種利益、多大利益,謀取利益時間的長短、次數,造成的危害后果。謀取長時間、多次非正當利益的社會危害性更大。三是受賄造成損失的大小??梢酝ㄟ^數額及危害后果予以認定。四是受賄對象的情況。乘人之危索取賄賂的,收受外商、華僑、港澳臺胞造成不良影響的,危害更加嚴重。五是犯罪后的態度,是否在案后轉移贓物、銷毀罪證,或與他人訂立攻守同盟,掩飾罪行等。并要結合有無自首、立功等情節綜合認定。貪污罪的認定可側重從數額著手,并結合犯罪情節,進行定罪量刑。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嚴懲腐敗犯罪,需要嚴密、完善的法制作為保障,反腐敗刑事立法的不斷完善,將有力地推動我國的反腐倡廉建設,并最終實現整個社會的清正廉明。
注釋:
[1]參見陰建峰:《賄賂犯罪配型模式之修正與認定》,載《刑法論叢》2015年第2卷。
[2]參見石魏、余亞宇:《扒竊轉化型搶劫中對公共交通工具不能重復評價》,載《人民司法》2013年第14期。
[3]參見張鳳艷:《挪用公款罪若干問題研究》,載《中國刑事法雜志》200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