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將興必賞諫臣

何兵

編者按：

4月1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談會上指出，網民來自老百姓，老百姓上了網，民意也就上了網。對網上那些出于善意的批評，對互聯網監督，不論是對黨和政府工作提的還是對領導干部個人提的，不論是和風細雨的還是忠言逆耳的，我們不僅要歡迎，而且要認真研究和吸取。這不僅和古代廣開言路的思想一致，還提出了更新的要求。我們不妨來回顧一下古代的兩個例子。

一段時間里，網上不時傳來地方官對付網民的故事。他們義正詞嚴，說是維護公共秩序。秩序是這樣維護的嗎？我找來幾則古代的案例，請大家參考。

第一個故事見于《左傳》，叫做“子產不毀鄉校”。事情距今2551年，子產是鄭國的國卿，也是一個改革家，成就了我國最早的成文法律。

鄉校是古時鄉間的公共場所，既是學校，又是鄉人聚會議事的地方。那時沒有網絡，鄉校成了最佳的公議空間，估計不少憤青混雜其間，說些出格的話。有個叫然明的人建議說，毀了這些鄉校吧？耳根清凈。在然明們看來，這是對付批評的絕招，一勞永逸。現在有些官員，很懷念沒有互聯網的時代。然明的建議，估計令他們神往。

子產說，為什么要毀掉呢？人們早晚干完活兒回來，到這里聚會一下，議論朝政的好壞。他們喜歡的，我們就推行；他們討厭的，我們就改正。這是我們的老師。為什么要毀掉它呢？我聽說，盡力做好事以減少怨恨，沒聽說過依權仗勢來防止怨恨。如果我想干，難道不能很快制止這些議論嗎？但那樣就像堵塞河流一樣：河水大決口，傷害的人必然很多，我無法挽救；不如開個小口導流，聽取這些議論后，把它當作治病的良藥。

2551年前，子產闡明了一個淺顯的道理，官府應當“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他從鄉校中，了解人民群眾的新需求。他對付憤青的思路是“行善”，而不是“作威”。然明聽說后，感慨說：子產啊，我現在才知道，你這個人能干大事。

雖然沒有互聯網，但那時的信息傳播也很廣。幾十年后，孔子在魯國聽說了這件事，感慨道：從這件事來看，有人說子產這個人不仁，我不信。

另一個故事出自《貞觀政要》，發生在唐太宗李世民和大臣魏征之間。雖然這是君臣個人間的意見交往，無關公共言論，但太宗納諫的雅量，后世君王難以望其項背。

魏征因為太宗晚年有墮落的跡象，憂心忡忡。他上書說，皇上你近年來，有點違背當年的志向，敦厚淳樸的政風，漸漸不能堅持下去了。現在我把你的不是，一一列舉。他板一眼，列出了皇上的十大不是，而且用語很重。比如第二條：近年來，著意于奢侈消費，隨意調動老百姓。你編造理由說，老百姓閑著，就會驕縱逸樂。讓他們勞動勞動，反而容易驅使。皇上，這恐怕不是興國安邦的好話吧？自古以來，沒聽說這么個道理。

皇上想快樂一下，還要編個理由，這已經很不容易了，可魏征就是不依不饒：你當政之初，恪守無為無欲的治國方略。清明寧靜的教化，傳致荒蠻之地。而今，聽你的言論，遠遠超過上古的圣王；看你的行動，還不如一般的君王！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你說的好聽，做的差！”

收到這封諫書后，太宗又怎么樣呢？他說，我聞過就改。如果違背這個諾言，我還有什么臉面與你相見？又如何治理天下？我已經將它貼在屏風上，早晚警惕自己。我還命令史官，將你的諫書載入史冊，以便千年之后的子孫們，理解君臣之間的道義所在。作為對批評的獎賞，太宗賜給魏征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北宋的范祖禹總結唐朝的經驗和教訓，寫了本《唐鑒》。他評論說，國家治亂，系乎言路：“國將興必賞諫臣，國將亡必殺諫臣。”（作者為中國政法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