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音樂考級是否有必要?我只舉一個例子——有一次我監考,有個孩子的指法一看就是老師教得不對,再這樣學下去就壞了,我當時就果斷地在他的評定書上寫道:“建議更換老師。”
雖然很多人都在抨擊考級的功利性,但真正功利的不是考級制度本身,而是部分對學琴目標認知不清的家長和教學中存在誤區的業余老師。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考級并不單純是測試考生學琴的成果,同時也是對現今業余鋼琴教育水平的檢驗和校正。
一組數字表明,鋼琴考級的人數雖然比去年減少了幾百人,但上海音樂家協會今年報名鋼琴考級的人數還是達到了17000人。26年來,鋼琴考級人數從2000年的20000人一路飆升至23000多人。雖然2010年跌破20000人,但琴童的基數之大,在所有樂器學童里始終領跑。
每當社會上有人說“學生每年只彈三四首考級曲目,可能壓根就沒彈過其他曲子”、“考級只是一門‘生意”等頗受爭議的鋼琴考級熱話題時,我認為這是以訛傳訛產生的越來越多的誤解,說到底,人們對考級、對音樂學習的理解存在太多誤區。
的確,由于業余學琴的人群基數龐大,少兒、成年白領和不少老年人都在學琴,而幾乎每個學琴者都會面臨同樣的困惑:要不要考級呢?其實,考或不考,問題都在那里。
考級的意義是檢測是勸導
過去,學琴的過程似乎要用“痛不欲生”才能形容:每天練琴數小時,彈奏的都是枯燥的練習曲,老師、家長在一旁木尺“伺候”,彈錯一個音就免不了受皮肉之苦……而如今更多的家長為了不讓孩子重蹈覆轍,偏向于選擇更加寬松的教學環境,也開始注重孩子的個性化發展,重學習不重考級成為一種趨勢。
另一個令家長談考級色變的原因由來已久:1996年,鋼琴十級證書不再被列入中考加分項目,一些原本沖著加分去的考生在失望之余也松了一口氣:“媽媽再也不會逼著我考級了!”不能加分了,很多家長的考級熱情減退不少。
在我看來,考級并非可有可無。隨著學琴者的基數越來越大,音樂培訓界也日趨魚龍混雜,甚至有些“名師”打著送你去國際大賽的幌子理直氣壯地越過考級防線。就拿我來說,上海音樂學院的考官都是上海有長期一線教學經驗的資深老師,考級的意義不僅是檢驗琴童階段性的學習成果,同時也是對老師教學水平的檢測、對個別心態失衡的家長的一次勸導。
考級的意義在于檢驗琴童的階段性學習成果,并不是學習進度大賽。有些家長盲目攀比,看到別人家小孩考了五級,自家考了二級的孩子不能落后,所以就干脆跳級,五級之后跳八級,急得不行,甚至有“小四”之前考不出十級就算是沒完成任務,完全不尊重孩子自身的發展規律以及學習規律。還有一些老師為了凸顯“教學成果”,專注于教考級曲目“速成”,樂理等基本不教,等到考級前才讓孩子臨時突擊一下應考。
比如,有一位考十級的琴童坐上琴凳居然什么都不會,在我反復詢問之后,他很委屈地說:“老師不讓俺來考試,俺媽偏要俺來……”
對于這樣著急的家長和老師,我以為,音樂學習要回歸初心。學音樂的初衷是讓孩子接觸、享受音樂藝術,教學中也應該以讓孩子全面發展為目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學樂器是最好不過的教育課程——在彈琴過的程中左右手的配合加速左右腦發育;聽經典曲目能培養良好的氣質和審美品味;獨生子女可以通過從小獨立參加考級從而培養自信和社交能力……如果功利性太強,一門心思只練考級曲目,考不過就抱頭痛哭,這說明那些孩子和家長都沒有停下來用心感受音樂本身,這真的太遺憾了!”
老師的引導關系密切
其實除了考級,很多人在音樂學習中還存在不少認知上的誤區。比如有人認為業余彈得再好,也不能成為鋼琴家。這樣想就錯了!在世界著名鋼琴賽事范·克萊本的獲獎名錄上,有一位哈佛數學系學生憑《哥德堡變奏曲》拿到第三名;一位加州中學德文老師拿過第一名,當時彈的是“拉三”(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現在的哈佛大學中國民族樂團負責人原來就是上海二胡業余學生……真是高手在民間啊!
與頂尖高手不同,更多的琴童是在家里沒有人懂音樂的情況下開始學琴的,那么從第一步開始,音樂老師的選擇甚至是琴的選擇,對家長和孩子來說都是很大的考驗。
很多琴童都深有體會,第一堂課老師會教你慢練,意在讓每個音節都清楚發聲,鍛煉每一根手指,這也是培養耐心的一種方式。但如今這種慢練成了許多老師的殺手锏,似乎任何曲子都要慢才能彰顯功力。這就是一個誤區,不同的樂曲有著不同的情緒,快的曲子就應該快彈,就要有飽滿的激情,彈到瘋了一般。培養耐心用別的方式也可以,沒必要靠慢練。
同時,國外那些成功的例子不一定就適合中國孩子,單純歸結到考級扼殺原創性上也有失偏頗。國內的音樂教育更應該思考的是如何更加高效、有針對性地培養不同資質的孩子,而不是拘泥于爭論一個制度該不該消亡。音樂不是為了機械地彈奏,而是為了人的發展。
盛中國曾說:“成為音樂家有三個先決條件:一是極好的音樂天賦,二是物質基礎,三是好老師。然而,這些條件同時出現的幾率實在太小。”
作為一個評委,考生的第一印象不言自明,能否告知學生提高第一印象得分是判斷一個老師認真程度的首要標準。在此方面較為注重的如河南三門峽樂海琴行藝術教育中心的鋼琴學生,從衣著打扮上看,就知道他們是很認真的,即便是不足10歲的琴音,禮服、化妝也一樣不少;而河南焦作的古箏學生則會很懂禮貌地用普通話說:“評委老師好,我演奏的曲目是……”演奏前后也都會向評委鞠躬示意,演奏姿勢很講究,基本功扎實。可見,他們的老師也一定是個注重細節的人,所以那里的古箏水平很不錯。
無論基礎如何,具有學習進步精神的老師總是更有前途。有的老師很關注自己學生的表現,還專程趕到考場觀摩,如三門峽地區小鴻雁古箏藝術學校的張小燕老師,她在考試休息間隙主動誠懇地與考官交流,無論批評或表揚,她都認真聽取考官對自己學生的點評,當考官說起需加強學生對樂感方面的理解時,她更是十分感激專家對自己的提點,并表示今后一定在此方面進行突破。
有了一定的基礎,再往上就是對樂曲的理解。當然,對于一個10多歲的業余學生來說,能將樂曲進行輕響處理已實屬不易,理解層面就只能在于天賦了,而老師對孩子天賦的開發最能體現出他對整體教學系統的把握。樂海琴行與卓越琴行對學生的樂感訓練較好,高級別的學生不但演奏流利,且能突出樂曲特點,尤其是力度控制得當,實屬難得。
作為河南地區的考官,我發現在古箏方面,多數學生全部采用現代古箏技術常用的雙手戴甲,這從一開始就養成了較為科學規范的演奏習慣,而部分老師還停留在右手戴甲的階段,使得學生在技術上的發展受限。
在鋼琴方面,一些如樂海琴行藝術教育中心、寧紅英雄雅馬哈音樂藝術學校、澠池縣新市場的學生受到較為嚴格的訓練,總體注重基本功練習,考場的發揮也較穩定。
家長的素質決定孩子的教養
如果家長把提高孩子綜合素質而非僅僅是通過考級作為主要目的,他們會選擇踏踏實實教學的老師,并讓孩子在相對輕松愉快的環境下進行學習,練琴也會成為孩子的業余娛樂項目,而非多加的一門功課,這樣就寓教于樂了。
我在上海曾經帶過一個學生,從孩子良好的家教與敏捷的反應,可以看出他的家長很有素質。事實證明,這個孩子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夠非常快樂地學習音樂,他的水平在同齡人中也是比較好的。
我還帶過一個學生,當我接收這個考過五級的女生時,看到她雞爪般的手形、齜牙咧嘴的表情時很是震驚。出于對孩子的負責態度,我花了大把的時間幫她糾正,進步還是不錯的。這個孩子所在學校的音樂老師似乎很器重她,還特意打電話給我,請我教她某獨奏曲(六級),并希望在校慶時她能獨奏。對于一個初二的孩子來說,這真是莫大的榮譽,我也替她感到高興。于是在接下來的幾節課里,我全力以赴地教她這首曲子,她也很努力,因此進步很快。然而,就在我教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女孩的爸爸不愿意了:“喂!老師,你不要老教她學校的任務啊!你教她考級的曲子啊,我們今年要考七級的呀!”雖然我試圖跟他說明這場演出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了所謂的考級,可這位爸爸非但不能理解,而且還向我所在的藝校投訴,說我不按照要求教學。很顯然,這個學生很遺憾地放棄了本可以因成為校園明星而變得更加自信的機會,而只能等待暑假期間拿那個很容易得到的考級證書。
培養孩子的自信
一個自信的演奏者可以發揮得更好,而不自信者會束手束腳,縱有再好的基本功也無濟于事。一方面,如果平時基本功練習較為扎實,琴童對樂器及演奏狀態的把握更加熟悉,技術的條件反射較多,就會增加自信;另一方面,學琴目標明確的琴童通常會比目標不明者更加自信。如洛陽市宜陽縣基督教鋼琴藝術學校的學生由于有明確的目標,而不是單純為了過級而來,他們普遍發揮很好,無論是基本功的發揮還是對樂曲的樂感處理,都能夠達到一個比較高的標準。
“為考級而練琴的態度必然導致只注重考試曲目、忽視音樂基礎理論培養的應試教育。”我的同事說,“有些老師只教考級曲目,學生彈得滾瓜爛熟,但沒深度、沒味道,聽著像喝白開水。”
我在做評委期間發現,很多考生在音樂歷史方面簡直就是“白丁”,有些考生甚至不知道自己所演奏曲目的名稱、作者、音樂風格、創作背景、作品理解等要素。
音樂即歷史、即文學、即哲學,它蘊含著豐厚的文化底蘊。如果忽略了音樂歷史教育,考級也就成了單純的炫技,毫無音樂內涵可言。
不容置疑的是,現在多數孩子是獨生子女,家長基本都會認真對待孩子的學習,許多認真負責的老師會要求家長跟著孩子一起學習,以保證教學質量,除了個別特別有主見的孩子外,學生們通常都會服從老師的安排。
其實無論是專業教學還是業余教育,音樂考級實際拷問的主要還是音樂老師和家長的內心需求,畢竟考級證書只是一紙證書,如何引導孩子才是最根本的。
(作者系上海音樂學院考級委員會委員、上海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青年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