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菁嶼 韓琳
摘要文章從“胡”的訓釋結構出發考察了其詞義演變規律,同時探討了義項的確立和排序問題。通過考察得知,“胡”的訓釋結構為主訓詞“牛顄”+義值差“垂”,詞義發展為雙軌制: 軌道內,以實義主體“顄”為主引申鏈條,發展出“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物體下垂的部分”“喉、頸、須”等義,受背景信息“垂”統攝;軌道外以“大年”義為節點引申出“久遠、大小之大”義,脫離“垂”的統攝。在此基礎上,比較了《漢語大詞典》和《漢語大字典》中“胡”義的排列順序,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并提出了改進方法。
關鍵詞訓釋結構主訓詞義值差胡義項排序
訓釋是用語言來解釋詞義的工作。義體現的是詞的客觀內容,訓是對內容的人為解釋。(王寧1996: 88)訓釋對應的是詞的義位。
王寧(1996: 88)說: “訓釋是我國傳統語言學中最古老的課題。訓釋規律的探討,關系到語義學的一些重要原理的研究和應用。”本文將以“胡”字為例,從它的訓釋結構考察其詞義的發展規律,同時探討其義項在詞典中的確立和排序問題,并從《說文解字》的訓釋結構出發,發掘“胡”的意義發展要素。假借義和外來詞音譯,以及由它們為節點引申出的義位,都不在本文考察范圍內。
一、 詞義發展的主渠道——主訓詞的發展
1. 造意主體的改變
《說文解字》云: “胡,牛顄垂也。從肉古聲。”段玉裁注: “按此言顄以包括頸也。顄,頤也。牛自頤至頸下垂肥者也。引申之凡物皆曰胡。如‘老狼有胡,‘鵜胡,‘龍垂胡是也。”
此訓釋采用的是義界式釋義方式。義界訓釋是用短語或句子來揭示詞義的內涵和外延。訓釋結構可歸納為“義值差+主訓詞”。(王寧1996: 62)如: “理,治···玉也。”“觚,鄉飲酒之爵···也。”(主訓詞加...,義值差加﹏)主訓詞是與被訓詞同義、同類或其上位類詞,義值差是被釋詞獨有的、藉此區別他詞的特征,區別特征不止一個。
“胡”的訓釋結構為“牛顄”+“垂”,主訓詞“牛顄”,與“胡”為同類詞,義值差“垂”表“胡”的狀態。
從段注可知,“胡”最初之義指牛顄下之垂肉,后引申為動物頤下皮肉墜垂者,如狼胡、鵜鶘。《詩經·豳風·狼跋》: “狼跋其胡,載躓其尾。”《淮南子·齊俗訓》: “鵜胡飲水數斗而不足。”《詩經·曹風·候人》“維鵜在梁”三國吳陸璣疏: “鵜,水鳥,……頷下胡大如數升囊。”“胡”之“牛顄垂”義,未見文獻用例,當屬造意。后因“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漢語大詞典》1993)與“戈戟之刃曲而下垂部分”形體相似,故用“胡”來命名“戈戟之刃曲而下垂部分”,《周禮·考工記》: “戈廣二寸,內倍之,胡三之,援四之。”孫詒讓正義: “胡乃橫刃之下,當援內相接處,為半刃下垂,附于柲者。”
從“牛顄”義到“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義,屬詞義的外延或類屬的擴大;再到“戈戟之刃曲而下垂部分”義屬狀所引申中的同形引申。在這條引申序列里,實際起作用的是主訓詞的實義主體“顄”,“牛”是“顄”的修飾成分,它充當了造意主體,其意義隱含,沒有在文本中實現。
2. 實義主體的引申
由實義主體“顄”引申出的義項有“頸、喉、胡須”。
“頸、喉”處于“自頤至頸下”,為“顄”所包含。當人的視野轄域發生變化時,注意力集中于部分的焦點信息,形成整體到部分的轉喻。故“顄”引申出“頸、喉”義。
《漢書·金日傳》: “日捽胡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顏師古注引晉灼曰: “胡,頸也,捽其頸而投殿下也。”
《釋名·釋形體》: “胡,互也。在咽下垂能斂互物也。”畢沅曰: “胡,牛顄垂也。因而謂咽下垂為胡也。”因“咽”下垂之狀與牛顄下垂之狀似,故名之“胡”。“咽”有“喉嚨”義。《漢書·息夫躬傳》: “吏就問,云咽已絕,血從鼻耳出。”顏師古注: “咽,喉嚨。”
因動物的“胡”上多有毛,且“胡”又常與“須、髯”組合成詞,如“胡髯、胡須”,致使“胡”的“有毛”特征凸顯,人的視野轄域由對整體信息的關注轉為更關注凸顯的焦點信息,于是“胡”具有了“須”義。《史記·封禪書》: “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墮黃帝之弓。百姓仰望黃帝既上天,乃抱其弓與胡髯號……”末句之“胡髯”,《漢書·郊祀志》《太平御覽·黃帝軒轅氏》引“封禪書”皆作“龍髯”,《論衡·道虛》作“龍胡髯”。《說文解字·髯》: “髯,頰須也。”段玉裁注: “《封禪書》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詳文意乃泛謂須。”“髯”本指兩頰的胡須,“須”指下巴上的胡須。因“髯”“須”常在一起使用,共同表示人面部的“毛”。使得“須、髯”由所指完全不同的兩個詞,變為彼此相包含的兩個詞。上文中的“胡髯”“龍髯”“龍胡髯”皆指龍的須。從事理看“須”才可拔墮,喉嚨或垂肉是無法拔而墮之的。“胡”之“須”義最初用于動物(如龍),一般與“髯”連用,后用于人。至遲在南北朝時期“胡”已單獨用作“胡須”義,南朝梁元帝《金樓子·箴戒》: “帝紂垂胡,長尺四寸,手格猛獸。”宋祝穆《古今事文類聚后集·滿面髭須》: “(王晉卿)嘗經從鞏洛間,道有后唐莊宗廟,默念始治終亂,意斯人必胡。入觀神象,兩臉皆髭也。”“意斯人必胡”宋趙德麟《侯鯖錄》作“意斯人必髯”。宋梅堯臣《宛陵集·逢雷太簡殿丞》: “長安初見君,君頷微有須。后于河內逢,秀俊美髯胡。”“胡須”是雙音化的結果。《新五代史·梁書·叔琮傳》: “……叔琮選壯士二人,深目而胡須者,牧馬襄陵道旁……”
二、 詞義發展的背景信息——義值差的發展
倘若把詞看作一個立體的圖形,義位則是詞的各個側面,義素則是它的構成因子。主訓詞所代表的義素常處于意義發展的主渠道,義值差所代表的義素常作為背景信息處于輔渠道。
通過考察“胡”的意義發展軌跡,可知義值差“垂”體現的意義特點多與空間位置相關。直接由“垂”發展來的義項僅有“下垂”義。當“胡”表“下垂”義時,義素“顄下皮肉或囊”處于潛在狀態,“下垂”義素則呈現實狀態。《爾雅·釋水》: “胡蘇。”邢昺疏引李巡云: “胡蘇,其水下流,故曰胡蘇。胡,下也;蘇,流也。”《漢書·溝洫志》: “九河之名有徒駭胡蘇……”顏師古注: “胡蘇,下流急疾之貌也。”《文選·張衡〈東京賦〉》: “飛流蘇之騷殺。”李善注引摯虞《決疑要注》: “凡下垂為蘇。”“胡”與“蘇”皆有“下垂”義。《禮記·深衣》“袂圜以應規”漢鄭玄注: “謂胡下也。”陸德明釋文: “胡下,下垂曰胡。”
當“胡”用為“頸、喉、須”義時,意義主要由主訓詞“牛顄”發展而來,義值差“垂”義則作為輔助義素隱含其中。“喉”在“咽下部”,“須”在“頤”下,皆具有下垂的特征。
三、 訓釋結構與詞義發展的層次性
古人重視分類,且習慣一分為二的思維方式,形成了訓釋方式的哲學基礎。訓釋結構的二分性體現了詞義發展的層次性。“胡”的主訓詞為“牛顄”,牛和顄之間是修飾與被修飾的關系。“牛”作為造意,在詞義的引申鏈條里屬于主體中的次要元素,因此其地位可以被改變;“顄”是主體中的主要元素,在引申鏈條里起著滋生、輻射出其他義位的作用。義值差“垂”是詞義發展的背景信息,體現的是義位的特征。比如胡須、狼的肉袋、鵜鶘的皮囊、雞的嗉囊(雞胡)都呈現一種自然下垂的狀態。
從“胡”的訓釋結構看詞義發展規律,可見詞義的演變遵循雙軌制運行模式。
1. 內軌道
意義要素在各自的詞義聚合系統內,觸角的延伸方向或呈平行狀,或呈散射狀。牛——鳥、獸——戟、戈,是物類的延伸體系。造意主體“牛”的地位不斷被“鳥獸”“戈戟”等物類替換。顄——須、頸、喉,是物體自身局部的延伸體系。“須”是“顄”上的粘連物,“頸、喉”是被包含于“顄”之物。垂——下,是物體的狀態延伸體系。“垂”是以上物類所蘊含的一種狀態。因此可以說“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戈戟之刃曲而下垂部分”“頸、喉、須”是在以義素“垂”為背景信息的軌道內運行。
“胡”的內軌道圖示如下:
說明: 陰影部分表示背景信息“垂”。
由胡的“戈戟之刃曲而下垂部分、頸、喉、須、下垂”等義做詞素構成復合詞,如“胡孑、胡髯郎、胡嚨、胡袋、胡皴、胡蘇”。“垂”是這些復合詞所指物類蘊含的一種狀態,因此也可以說這些復合詞是在以“垂”為背景信息的軌道內運行的。
2. 外軌道
“胡”又指人的年歲大或壽命長,如九十歲的老人稱作“胡耇”,其咽喉處皮膚松弛與下垂的狀態形同雞的嗉囊,因此用“胡”來隱喻九十歲老人咽喉松弛與下垂的狀態。“耇”有壽義,《詩經·小雅·南山有臺》: “遐不黃耇。”陸德明音義: “耇,音茍,壽也。”因“胡”與“耇”常共現于同一句子中,時間一長,“胡”受“耇”語義影響,其內涵之“壽”義逐漸析出。《詩經·周頌·載芟》: “有椒其馨,胡考之寧。”毛傳: “胡,壽也。”壽與大年同義,《逸周書·謚法解》: “彌年、壽考曰胡……胡大也。”孔晁注: “大其年也。”朱右曾云: “彌年,大年也。”又莊子《逍遙游》云: “小年不及大年。”小年指朝菌和蟪蛄,大年指冥靈、大椿樹和彭祖。朝菌朝生暮死,蟪蛄春生夏死,用小年指其生命之短暫。冥靈“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大椿樹“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彭祖“以久特聞”,用大年指其壽命長。
大年,表歲月的長久,故“胡”引申出“久遠”義。《儀禮·士冠禮》: “眉壽萬年,永受胡福。”鄭玄曰: “胡,猶遐也,遠也。遠,無窮。”“胡福”與“萬年”相對,“胡福”當解作無窮或永久的福。“胡”從表時間維度的“大”轉指表空間距離的“大”。沈括《夢溪筆談》: “閩人謂大蠅為‘胡螓,亦螓之類也。”王念孫《廣雅書證》: “《說文》: ‘湖,大陂也。《爾雅》: ‘壺棗郭璞注云: ‘今江東呼棗大而銳上者為壺。《方言》: ‘蜂大而蜜者,燕趙之間謂之壺蜂。義并與胡同。”
當“胡”作“大年”“壽”義時,脫離了以“垂”為背景信息的軌道,可將這種現象稱之為義位漂移。后又在“大”的節點上,引申出了“久遠”“大小之大”義。
“胡”的外軌道圖示如下:
以“壽、大、久遠”等做義素構成的復合詞,如“胡蜂、胡螓、胡燕、胡臭、胡鳙、胡耇、胡宮”等,處于詞的外軌道。
四、 “胡”義項的確立和排序
呂叔湘(1992: 48)說: “詞典是語匯研究的成果。”詞匯研究的深度和廣度,決定著詞典的水平。摸清每一個詞語的發展線索,對詞典義項的確立和排序,至為關鍵。通過前文的分析,已明晰了“胡”的詞義演變軌跡。對照《漢語大詞典》(以下簡稱《漢大》)和《漢語大字典》(以下簡稱《大字典》)義項的確立和排序,有如下特點:
1. 追溯源流,本義明確。王力(1992: 62)認為理想的字典應“明字義孳乳”,但“不主張追溯到史前期的字義”。“胡”《說文》訓為“牛顄垂也”,未見文獻用例,為《漢大》《大字典》所不取,甚確。
2. 本、借義界限明晰。本義、引申義居前,假借義、借詞義居后。與本義、引申義相關的義項,《漢大》列有5個,共9個義位;《大字典》有8個,共12個義位。
3. 吸收當時的語言學理論,使義項排列更科學。
① 義項排列,較好地遵循了詞義發展的時間順序和邏輯順序原則。本義位列第一,“頸”“戈戟之刃曲而下垂的部分”“車轅的頸部”“胡須”等義為近引申義,按詞義在文獻中出現的先后排序,遠引申義“大、壽、遠”義位于近引申義之后。
② 采用義項分層模式,體現詞義發展的層次性。如《漢大》義項2“器物的下垂部分”分為兩個小義項,用低一級的符號①②標示。
但這兩部辭書也存在一些不足:
1. 義例不符或隨文釋義。《漢大》義項2之分義項(2)“車轅的頸部”,引書證《周禮·秋官·大行人》“立當前疾”鄭玄注引漢鄭司農曰: “前疾,謂駟馬車轅前胡,下垂柱地者。”
按: “疾”為“侯”之訛,《詩經·蓼蕭》孔穎達疏引《周禮》作“立當前侯”。阮元《揅經室集》: “惠君定宇曰: ‘疾乃矦之訛,唐石經已然。……胡、侯一聲之轉,凡物下垂如人喉者皆曰胡。”阮元認為“胡”取像于人之喉,甚確。“前侯”即“前胡”,指車辀或轅前部下垂立在地上的部分,所處位置在車轅的頸部。《漢大》將事物所處之位置視作詞義內容,不妥。
《漢大》義項4“亦指多須”。舉書證“或謔張飛胡”。
按: “多須”義是語言環境作用下的產物,屬臨時義。臨時義具有單一、具體、經驗的特點,不能脫離語境而存在。只有將依附于具體語境的經驗性內容抽離出去,轉化為概括性的詞義才宜為詞典收錄。“或謔張飛胡”《大字典》釋作“黑”,并單列義項。清馮浩注云: “《南史·劉胡》: ‘本以面坳黑似胡,故名坳胡,及長單名胡焉。張飛胡義同,俗稱黑張飛也。舊注誤。”從馮浩注看,《大字典》釋義正確。
2. 義項缺失或分合不當。義項的完備和恰當分立是正確排序的基礎。如果義項缺失或分合不當,會導致引申線索中斷和義項間關系不明確,從而影響詞義的恰當編排。《漢大》列有“胡須”義,《大字典》缺失,當補。但《漢大》僅列“胡須”義而未能全面展現詞義的來龍去脈。胡之“須”義最初指龍的須,后用于指人須,雙音節化后稱作“胡須”。故對“須”義做如下處理: 單列義項“須”,內分兩個小義項: ①龍須;②胡須。這種層級式編排能恰當地顯示詞義的引申關系。
《大字典》列有“老,長壽”義項,《漢大》未列,當補。“喉”義存在于語言事實中,《大字典》列有“頸,喉嚨”義項,《漢大》未列,當補。“頸、喉嚨”所指范圍不同,《大字典》合并為義項組,不妥,宜分列。
“亦指”用于表示在一個義項下,前后兩個義位彼此間有聯系,后義不足以分離出來單獨立項的現象。“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與“頸”是本義與引申義的關系,詞義的內容和所指范圍已發生變化,二義雖有聯系,但屬意義最薄弱處,故“頸”義當分立出來。《漢大》未在《凡例》中說明“亦指”的用途,也似不妥。
3. 引申關系不明晰。作為大型語文辭書,義項排列既要遵循歷時順序,又要兼顧邏輯順序,方能很好地展現詞義的演變軌跡。“胡”之“大”義有二: “大年”義與“壽”同;大小之大義,由前義引申而來。《大字典》單列“大”義,又置于“老、壽”義前,致義項間關系模糊。“胡”由“大年”義又引申出“久遠”義,《漢大》將“遠”“大”義合并為一個義項組,又將“遠”義置于“大”之前,顛倒了邏輯順序。處于同一義項組的兩個義位之間應當意義相近、相關。《漢大》看到了二義的關聯性,卻未顧及它們的差異。“胡”之“大”義包含有時間和距離的長,“久遠”義僅指時間的長,詞義范圍縮小,宜單列義項。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以為“胡”之本義及引申義宜做如下安排:
1. 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2. 物體下垂的部分。① 戈戟之刃曲而下垂部分;② 車辀或轅處下垂柱地部分。3. 下垂。4. 喉。5. 頸。6. 須。① 龍須;② 胡須。7. 大。① 大年、壽;② (空間距離之)大。8. 久遠。
五、 結語
綜上所述,“胡”義的發展以雙軌模式運行: 軌道內呈輻射狀引申,分別引申出“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物體下垂的部分”“喉、頸、須”等義,受背景信息“垂”的統攝。軌道外以“大年”義為節點引申出“久遠、大小之大”義,脫離了背景信息“垂”的統攝,漂移了出去。
“胡”的雙軌運行模式圖示如下:
說明: 陰影部分表示背景信息“垂”。
揭示詞義演變規律,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詞典編纂的實踐。《漢大》《大字典》分別為當今收詞、收字之最,《漢大》遵循古今兼收、源流并重之旨,對每一個詞的起源和歷史演變做了較為全面的闡釋。《大字典》吸納古代字書之精華,對字之形、音、義做了詳盡的解釋,同時兼訓詞義之源流。但兩部辭書也因其龐大而不能對每一個字、詞照顧周全。我們以為大型語文辭書應盡可能全面地反映詞義演變的軌跡,清晰地展示詞義結構系統。想要達到這種要求,需義項賅備,引申鏈條中不應當有缺環。理想的義項編排原則是邏輯順序和歷時順序的完美統一。由于書面語和口語的不同步,文獻不可能全面而準確地記錄詞義發展演變的全貌。加之無法窮盡性地搜集文獻,即使在當下有大型語料庫做支撐,也難以實現。故而可采用以邏輯順序推演詞義,以語言材料實證義位的方法完善義位。人們認識客觀世界的順序不僅是“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還可以由物及人。如,“胡”由“牛顄之垂肉”到泛指“鳥獸顄下墜垂的皮肉或囊”,再聯想到具有此特征的器物“戈戟之刃曲而下垂的部分”,最終聯想到人的喉、頸、須。這是一個由遠及近,由物及人的演變。排序的總原則當以歷時順序為綱,邏輯順序為緯,因歷時文獻是客觀而確鑿的證據,邏輯原則是為“梳理非線性發展的多個義項之間的關系的”(陳國華,李申2015)。詞義的演變方式不是單一的鏈鎖型或
單一的輻射型,多數為二者的混合型。因此排序時,以線性排序為主結合層級排序,這樣既可體現詞義的歷時演變規律又可體現詞義系統的層級結構。義項的排列還需照顧好兩個點,本義是詞義引申的源頭、核心;節點義,是下一引申序列的源起,是詞義引申的樞紐。追溯本義固然重要,找到節點義也至為關鍵,一個詞可以有一個以上的節點義,編排時須讓它們濃墨重彩地出場,而不能使它們銷聲匿跡。
附注
現實狀態與潛在狀態受蘇寶榮《詞義研究與辭書釋義》一書的啟發。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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