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魚

加映

1

卡夫去海清湖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海清湖離卡夫居住的村子并不算太遠，穿過一片矢車菊花田，攀越一座小山頭就到了。

可每當卡夫站在海清湖邊時，總有一種千辛萬苦的感覺。可能是卡夫的母親不允許他去海清湖的緣故吧。

秋天，海清湖越加美了，青碧的天和秀麗的山倒映在湖里，在湖底造就了一片搖曳的幻境。

卡夫久久凝望著湖底，一群顏色絢麗的游魚在湖中心游弋，天上飛鳥的影子投射其中。游魚追逐飛鳥的影子，好像在比賽誰更自在。

卡夫情不自禁地脫下衣服，一縱身跳進湖里。湖水清冽，卡夫的身子繃得緊緊的。魚兒游向卡夫，它們把卡夫簇擁起來，像閃亮的晶片點綴著他的身子。

卡夫像一條亮麗的大魚在湖底游弋，飛鳥的影子投射在他心里。

“卡夫！卡夫！”

卡夫把頭伸出湖面，看見站在湖邊的母親。

“卡夫，卡夫，快回來！”

卡夫游向湖邊，母親伸開胳膊把他濕漉漉的身子擁在懷里。

“為什么不聽我的話，還要來這里！”母親眼里噙著淚珠，嗔怪卡夫。

卡夫扭過頭，看著那群游魚。它們在明亮的陽光下發著誘惑的光。

2

為了不讓卡夫去海清湖，卡夫的母親想出各種辦法。她誆騙卡夫說海清湖底住著一個大水怪，會把卡夫吞進肚子里。又說矢車菊花田有一位孤獨的老嬤嬤，會把卡夫變成一只終身陪伴她的兔子。還說，海清湖邊的山上有一位大石怪，他會定身術，為把人變成石頭會強迫人吞食碾碎的石子……

可母親所有計策都失敗了，她決定放棄地里的農活，看守她的卡夫。

卡夫在母親的看守中備受煎熬。他想不通母親為什么不讓他去海清湖。他問母親時，母親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你知道嗎，那里很危險。”

卡夫不明白母親說的“危險”到底指的什么，他在那里只感覺一種暢快的自由。難道這就是母親說的“危險”嗎？

一天晚上，趁母親睡熟后，卡夫偷偷跑去屋外。他聽見一種聲音在召喚他。這種聲音就來自海清湖。

卡夫喘著粗氣，站在海清湖邊。月光給湖面披上飄渺的輕紗。卡夫覺得自己像站在一個夢的邊緣。

“卡夫，卡夫，你是一條魚，你的家在海清湖。”從湖底飄出一個聲音。

卡夫全身像被冰冷的湖水浸泡著：“我怎么會是一條魚？我是卡夫啊。”

“卡夫，卡夫，你是一條魚，你父親也是一條魚。”那個聲音像咒語一樣縈繞在卡夫腦海里。

卡夫慌忙逃離了海清湖。

卡夫跑到村邊，聽到母親的呼喚聲，他一頭扎進母親的懷里。

“卡夫，我的心肝，我不能沒有你。”母親撫摸著卡夫的頭說。

卡夫用力地點了點頭。

3

卡夫從來沒見過父親，他從母親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父親的形象。父親是一個穿梭在荒村野店的游吟詩人。

“父親怎么會是一條魚，我怎么會是一條魚呢？”卡夫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母親生病了，卡夫去山上為母親采草藥，不知不覺又走到了海清湖。

卡夫站在湖邊說出心底的困擾。

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魚精走出了海清湖。

它交給卡夫一個木匣子，木匣子里躺著一條焦黑的魚，乍看起來像一截黑木炭。

“這是你父親。”老魚精說。

“這怎么會是我父親？我父親在遠方，他是一位游吟詩人。”卡夫不相信老魚精的話。

“你父親是海清湖里一條響尾魚。你母親坐在湖邊洗頭發，你父親愛上了她。按照他的請求我把他變成了人類。如果不相信，請看這里。”說著老魚精掏出一塊水晶石，水晶石里映出卡夫母親年輕時的模樣。她如云的長發飄蕩在清澈的湖水里，一條藍色的魚，在她長發間時隱時現。那條藍色的魚就是卡夫的父親。

“可我的父親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卡夫擎著匣子癱坐在地上。

“因為愛。”老魚精重重地說。

“愛？”卡夫茫然地望著老魚精。

“你愛你母親嗎？”老魚精問道。

卡夫點了點頭。

“你喜歡在水里游的自由嗎？”

卡夫點了點頭。

“如果讓你在愛和自由之間選擇一個，你會怎么選擇？”

卡夫陷入了選擇的困難境地。

“你父親在愛和自由的選擇中煎熬，最后變成一條木炭魚。”

老魚精的話像一個古老的咒語，卡夫看著手中的木匣子，傷心地哭了起來。

4

卡夫把采來的草藥熬成湯水，端給母親。

母親喝過藥沉沉睡去了。

卡夫又聽到了來自海清湖的召喚聲——卡夫，卡夫，你是一條魚，你是一條魚。

卡夫躺在床上，捂著耳朵，努力不去聽。可那聲音好像不是來自海清湖，而是來自他的心底。

“卡夫，你是一條魚，你是一條魚。”心底聲音越來越響，簡直要把卡夫淹沒了。

卡夫從床上爬起來，看了看沉睡中的母親。為了不讓自己離開屋子，他把自己綁在床板上。

第二天早上，卡夫醒來，慶幸自己又熬過了一個艱難的晚上。

母親的病沒有明顯好轉，卡夫決定去請山里的長老為母親治病。

長老住在海清湖附近。卡夫經過海清湖時，看見那個老魚精，正坐在湖邊的巖石上打坐。

卡夫的雙腳像被一根繩子牽著，禁不住走向海清湖。

“你離不開這里的。”老魚精閉著眼睛說。

卡夫想逃離，可無論如何也挪不動自己的身子。

海清湖用一湖的水在引誘他。

卡夫甩掉身上的衣服，光溜溜滑進湖底，自在地擺動著雙腿。

卡夫的身體長出了魚鱗，他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母親，慌忙爬上了岸，忍著痛，一片片拔掉身上的鱗片。

5

母親吃了長老開的藥，身體好了許多。

卡夫卻病了，他的身上傷痕累累，意識陷入恍惚中。他看見自己的父親，那個喜歡作詩的詩人。他所有的詩都是有關于自由的。

老魚精敲響卡夫的家門。

“又是你。”卡夫的母親把老魚精攔在門外。

“我是來給孩子治病的。”

“你和上次來的目的一樣。”

“并不是所有的愛都是好的。”

老魚精把裝有木炭魚的匣子遞給卡夫的母親。

“因為你的愛，卡夫的父親變成一條木炭魚。”

卡夫的母親看著木炭魚大聲哭了起來。

老魚精走進屋子，在卡夫身上敷上了藥。

幾天后，卡夫從昏迷中醒來，卻沒看見自己的母親，只看見母親留在桌子上的字條：

“親愛的卡夫，如果你想成為一條自在的魚，我不攔你。我去尋找可以讓人變成魚的方子，這樣我們就可以在海清湖相遇了。”

卡夫握著字條，淚眼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