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偉?
摘 要:移動互聯網時代,新興的媒介技術為新聞受眾提供了多種參與新聞生產的方式。近年來,眾包新聞逐漸嶄露頭角,成為用戶參與新聞生產最突出和有影響的一種方式。從本質上來說,“眾包新聞”源于用戶的自愿貢獻。因此,根據用戶貢獻性質的不同,“眾包新聞”可以分為眾包內容(Crowdsourcing Content)和眾籌新聞(Crowdfunding Journalism)兩大類別。在我國業界,不少媒體機構和從業者個人已經開展多種形式的眾包新聞實踐。然而在我國學界,對于眾包新聞的研究還未成為一個有意識的學術話題。伴隨著眾包新聞影響力的不斷上升,學界迫切需要對這一領域加大研究與投入。
關鍵詞:眾包新聞;眾籌新聞;用戶動機
中圖分類號:G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8122(2016)04-0052-03
移動互聯網時代,以社交網站和手機客戶端等為代表的新媒介技術產品,為網絡用戶參與新聞業提供了多種途徑。其中,“眾包新聞(Crowdsourcing Journalism)”作為用戶參與新聞內容生產最為突出和重要的一種表現形式,極大地沖擊了新聞從業者在公共信息流通中的“把關人”作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眾包新聞”的出現,表明新聞機構已經無法保持他們對公共信息的“排他性管轄”,新聞業邁入“去專業化”的進程。然而,梳理中外文獻,關于眾包新聞的研究卻尚未形成一個成熟而系統的、具有較大社會影響和自身特色的研究領域。目前在我國學界,對于眾包新聞的研究還停留在現象層面,已有文獻主要集中于論述眾包新聞的意涵、表現形式與發展趨勢等,缺乏深入的學理探討。然而在業界,媒體從業者對眾包新聞的嘗試卻早已開始,發展至今已經形成多種類型豐富的實踐形式。可以想見,作為一種未來新聞的重要發展趨勢,眾包新聞在公共信息的流通中將扮演著愈來愈重要的角色,它迫切需要學界給予更多的關注與重視。
一、眾包新聞的意涵:概念、類型與意義
應當來說,“眾包新聞”作為一個前沿性概念,中外學界對它的研究都處于起步階段。“眾包新聞”源自經濟學領域的“眾包(Crowdsourcing)”概念。根據經濟學者的定義,“眾包”是一種依賴互聯網技術支持的新興商業生產模式。Howe(2006)是“眾包”概念最早的提出者,他認為所謂“眾包”就是“一個公司或機構把過去由員工執行的工作任務,公開外包給非特定的大眾網絡的做法”,本質上“眾包”是“大眾(Crowd)”和“外包(Outsourcing)”的結合[1]。Brabham(2013)進一步對“眾包”概念做了拓展,他提出應當將“眾包”視作“一種調動在線大眾的群體智慧為特定組織機構服務的問題解決模式”[2]。在新聞傳播領域,“眾包新聞”這一概念是伴隨著西方新聞機構仿效商業公司開展眾包式的新聞生產模式而被提出的。學者認為,“眾包新聞”是新聞機構借助網絡技術組織化地從用戶那里獲取報道靈感、素材以及資金等幫助的一種新聞生產模式,它是新聞機構和用戶之間一種通力合作(Muthukumaraswamy,2010;Haak,Parks & Castells,2012)[3,4]。“眾包新聞”和“參與式新聞”“公民新聞”既有相似性,也有顯著區別。從表現形式來看,“眾包新聞”與“參與式新聞”、“公民新聞”一樣,都是公眾參與新聞業的一種方式(胡泳,2014)[5]。所不同的是,“眾包新聞”重視和利用的是“群策群力”,具有鮮明的基于網絡、面向非特定人群、公開、廣泛的特征(Aitamurto,2015)[6]。
在眾包新聞生產過程中,用戶的參與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包括提供線索、分享觀點、發布照片、撰寫報道等。根據用戶所貢獻的性質不同“眾包新聞”可以分為“眾包內容(Crowdsourcing content)”和“眾籌新聞(Crowdfunding Journalism)”兩個基本類型。“眾包內容”是目前新聞機構普遍采用的一種新聞生產模式,大多數“眾包新聞”實質上即是“眾包內容”。它的做法非常簡單,就是新聞機構通過網絡平臺邀請用戶為新聞報道貢獻內容,用戶可以根據自身的特性,承擔包括消息源、文字記者、攝影師、評論員等多種角色(Brabham,2012)[7];“眾籌新聞”是通過向用戶募集資金來完成新聞報道一種眾包新聞形式。它的具體做法是新聞記者通過網絡平臺提出一系列新聞報道選題,用戶通過捐贈一定的資金來資助他們認可的報道選題,在設定的期限里,如果某一選題獲得預期的資助金額,那么提出該選題的記者就可以用這筆錢來進行報道。在眾籌新聞中,用戶扮演的角色相對單一,他們主要發揮“主編”的審核作用,決定新聞選題的生死(Aitamurto,2011)[8]。
一些學者基于西方社會情境下的實證考察,對眾包新聞的影響和意義進行了探討。Aitamurto(2011)通過對美國眾籌新聞網(Spot.Us)的捐款用戶和受贈記者的深度訪談發現,“眾籌”為記者和用戶之間建立了一種強聯系,這種強聯系促使記者產生了一種超越工作職責的責任感,驅使他們竭盡全力地做好報道,以免用戶失望[8]。Bradshaw和Brightwell(2012)以個案研究的方法對眾包調查新聞進行了考察,他們發現“眾包”在幫助調查記者高效完成報道的同時,也讓用戶在參與過程中感受到調查報道的深度之美,增進了他們對調查報道的認識和理解[9]。此外,學者也指出伴隨著眾包新聞的進一步發展,未來它將對既定的新聞專業主義理念形成極大沖擊(Aitamurto,2015;Bowman & Willis, 2005)[6] [10]。
二、眾包新聞中的“用戶”:屬性、貢獻與動機
眾包新聞由新聞工作者和用戶協作完成,用戶在眾包新聞中發揮著關鍵性的作用。基于此,一些學者對眾包新聞參與用戶的屬性、貢獻以及動機進行了考察。Muthukumaraswamy(2010)對衛報(Guardian)、赫芬頓郵報(Huffington Post)以及談點備忘錄(Talking Points Memo)等五家眾包新聞網的考察發現,不同眾包新聞網站所利用的用戶表現出顯著的屬性差異。衛報和談點備忘錄分別代表了兩種極端:衛報重視普通用戶的貢獻,它廣泛地從用戶那里獲得多元的信息和觀點;而談點備忘錄作為美國最為活躍的政治新聞網站,它則只從作為專業人士的用戶群體(如律師群體、政策專家等)那里獲取建議和幫助;其他三家網站則介于兩者之間[11]。Brabham(2012)對用戶貢獻的文本內容進行了話語分析,他發現用戶表現出相當專業的水準,絲毫不比專職新聞工作者遜色,據此他呼吁新聞機構應當尊重用戶的勞動成果,給予他們應有的勞動報酬[12]。
一直以來,用戶的參與動機都被學者視作眾包新聞研究中的核心問題(Nehls,2015)[13]。動機理論認為,人們的某個行為都是出于一定的動機。因此用戶參與眾包新聞的行為,同樣是受到動機的趨使。Brabham(2012,2013)的調查發現,當前美國用戶主要基于內部動機(如興趣愛好、自我肯定等)來參與眾包新聞。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外部動機(如金錢或物質獎勵)對用戶毫無影響[12] [14]。事實上,Brabham認為外部動機對用戶的驅動效果可能更好,只是新聞機構并不愿意為用戶提供外部物質的激勵。Aitamurto(2011)通過對用戶的深度訪談發現,參與眾籌新聞的用戶普遍是受利他而非利己的動機驅動,他們認為自身的參與行為可以促進公共利益的[8]。Huberman(2008)對Youtube用戶的觀察發現,關注度是用戶參與眾包的一個重要動機,如果某個類型的視頻獲得較高的點擊率和下載量,那么用戶就會積極上傳更多該類型的視頻[15]。Jian和Shin(2015)以集體行動理論作為理論研究框架,探討了用戶為眾籌新聞網站Spot.us捐助資金的9個動機:利他主義、有趣、信仰內容自由、社會、社區、自尊、理解、形象,以及家庭和朋友。他們的研究發現,有趣、家庭和朋友是預測用戶捐助行為的顯著變量。他們的研究還指出,對于那些一次性新聞報道而言,眾籌新聞也許是一個非常好的資金補充方式,但是對于連續性報道,眾籌新聞也許并不是一個很好的可持續發展的模式,因為它往往難以為新聞生產源源不斷地提供資金[16]。此外,學者也發現用戶參與眾包新聞的動機,與他們使用媒介的動機具有很大重疊性,這些重疊的動機包括“學習知識和技能”“打發空閑時間”“認識新朋友”等(Brabham,2010;Qrganiscia, 2010)[17,18]。
三、“眾包新聞”的本土化實踐與研究
“眾包新聞”作為一個舶來品,目前已在我國落地開花,從中央到地方媒體都有開展眾包新聞模式的嘗試(衛蔚,2010)[19]。我國眾包新聞的本土化嘗試,既包括報紙早期開設目前已經成為常規項目的“報網互動欄目”;也包括近期新聞機構開展的種種“新”新聞實踐,如新華社的“我在現場”、都市快報的“征集啟事”;還包括記者個人在網絡發起的眾籌新聞項目。表1為研究者對我國眾包新聞項目的梳理。
從表1可見,我國目前的眾包新聞實踐不僅起步早,發展至今也有了非常豐富多元的形式。其中,特別值得指出的是報紙媒體開設的常規項目——“報網互動欄目”。這一欄目開設的背景,是近年來網絡用戶生成內容不斷對我國報紙媒體的巨大沖擊。我國報紙媒體為應用戶生成內容所帶來的巨大挑戰,于是自2006年起,開始開設專門的欄目和版面來報道用戶生成內容[20]。曾繁旭等學者把這一現象稱為“報網互動”,把這些欄目和版面稱為“報網互動欄目”[21]。雖然,在“報網互動欄目”之前,主流報紙也有開展眾包內容的行為,但這些行為比較零散、帶有偶然色彩,例如某些報紙在報道“兩會”這樣重大政治新聞時,有時會上網收集網民的意見進行報道(石萌萌,2010)[22]。“報網互動欄目”的出現,則意味著我國報紙開始常規性地實踐眾包內容的新聞生產方式。事實上,眾包內容的新聞生產方式在海外新聞媒體中早已成為一種普遍現象。Erdal(2007)等學者將之視為移動互聯網時代媒介融合的一個重要表現[23]。關于新聞生產引入眾包所帶來的意義和影響,學者經過調查發現,在傳媒私有化和商業化的制度現實下,眾包內容并未對海外新聞媒體的新聞品質帶來多少提升。例如,J?nsson和?rnebring(2011)對英國和瑞典三家嚴肅報紙和兩家小報的考察發現,這些報紙采用的用戶生成內容都是以娛樂文化和個人日常生活內容為主[24]。Lee(2012)對香港報紙引用YouTube作為新聞素材的研究指出,被香港報紙所吸納和利用的,超過一半是關于人情趣味、脫序行為及非法活動等性質的用戶生成內容[25]。林照真(2012)、劉蕙苓(2013)則發現臺灣電視臺偏好采用社會、犯罪事件、娛樂八卦等類型的用戶生成內容[26,27]。而眾包對我國新聞的意義和影響,迄今還缺乏深入的學理性探討。
由于我國學界對眾包新聞的研究至今尚未成為一個有意識的學術話題,目前這一領域的研究還停留在描述階段。吳樂君(2007)、張建中(2013)、騰涵(2014)等學者在對西方眾包新聞的發展狀況進行描述性介紹的基礎上,探討了我國開展眾包新聞的可行性和困難性[28,29,30]。關于眾包新聞的用戶動機探討,目前只在一些關于用戶生成內容的創作動機的研究中有所涉及。例如,李儀凡和陸雄文(2007)對虛擬社區用戶的深度訪談和焦點小組訪談發現,用戶主要有八種參與動機——領導、沉湎、攻擊與貶低、性需求、物質需求、角色探索、親和以及休閑與自由[31]。Liang等(2008)對兩岸三地中文維基百科管理員的調查發現,他們的主要參與動機包括自我成長、使命感和相似性[32]。趙宇翔、朱慶華(2009)在梳理相關文獻的基礎上,將用戶參與動機歸納為社會驅動、技術驅動和個體驅動三種類型。然而,我國用戶創作用戶生成內容的動機與他們參與眾包新聞的動機是否一致,兩者之間有多大差異和相似,迄今仍然沒有得到充分研究[33]。此外,眾包新聞中用戶的屬性特征,眾包新聞中用戶與新聞工作者的互動關系,以及眾包新聞對公共信息的意義和影響,這些圍繞眾包新聞而產生的重要問題至今尚未無得到解答。
四、結 語
移動互聯網技術的發展,極大地改變了新聞業的面貌。在我國,眾包新聞作為一種未來新聞趨勢,已經步入如火如荼的發展狀態。2015年年底,《南方都市報》以“讓普通市民參與新聞的生產過程并享受新聞分紅”為口號,推出“眾籌新聞”。在《南方都市報》開設 “眾籌新聞”之前,這一眾包新聞形式在我國還只是媒體從業者個人偶發的實踐行為。《南方都市報》“眾籌新聞”欄目的開設,標志著“眾籌新聞”在我國已經步入組織化、常規化階段。這也反映了眾包新聞作為用戶影響公共信息流通的一種重要方式,它的影響在不斷深化。然而,我國學界目前有關眾包新聞的研究還很單薄,完全不能與業界的發展相匹配。因此,眾包新聞作為一個富有前景和潛力的領域,亟待學者的關注與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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