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宏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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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二十二年夏邑水災案
●張宏杰

乾隆二十二年,乾隆南巡,四月初七這一天,皇帝的大駕行走到了江蘇與山東交界的澗頭集。突然,大駕停下來,原來前面傳來一陣喧嘩聲。
新修好的御路旁邊的散水溝里,跪著兩個鳩形鵠面的人,他們是河南西部夏邑縣人。他們說,河南西部遭遇了嚴重水災,百姓流離失所。夏邑縣令孫默和河南巡撫圖勒炳阿等官員串通起來,隱瞞災情。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所以他們才大著膽子來告御狀。
關于河南夏邑縣的水災,在這兩個災民告御狀之前,皇帝就已經知道一二了。他這次南巡到山東時,前江蘇布政使、退休官員彭家屏在山東迎駕時就已經向他加以舉報了。
彭家屏本身就是河南夏邑人,他說河南西部已經多年遭遇災害,今年尤其嚴重,百姓嗷嗷待哺,地方官卻無動于衷。因此河南巡撫圖勒炳阿罪無可逭。
這兩個災民的出現,讓他確信了彭家屏的話有根據,老百姓是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公然說謊的。乾隆一紙批文,把這兩個人轉交河南巡撫圖勒炳阿,命他認真審理。
就在第一起告御狀事件發生兩天之后,四月初九,皇帝一行走到山東鄒縣,突然路邊又冒出一名告御狀的人,同樣是衣衫襤褸,同樣是一口豫東口音。一問之下,居然又是河南夏邑人,名叫劉元德,也來投訴自己的父母官辦賑不實。
乾隆皇帝臉色一下子變得冷峻起來。連續兩起夏邑人告狀,觸動了他的敏感神經:這很可能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政治活動。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退休官員彭家屏在背后策劃,讓這些普通百姓不斷出面,利用這次旱災,來扳倒他們不喜歡的夏邑縣令孫默和河南巡撫圖勒炳阿。
皇帝命人把這個劉元德鎖起來,細細審問。
果然不出皇帝所料,在嚴刑拷打之下,災民劉元德交代,他來告御狀,路費不是自己拿的,自己也拿不出,是夏邑縣的秀才段昌緒和武生劉東震兩個人共同資助的。
對這個審理結果,乾隆并不滿意。因為沒有把彭家屏挖出來。皇帝直覺彭家屏與此事逃不脫干系。
就在皇帝下達了繼續熬審劉元德,同時逮捕段昌緒和劉東震的命令后,到河南暗訪的官員,向他證實了夏邑之災百年不遇的消息。
皇帝陷入了尷尬。看來,地方官確實罪不可逭。他原來以為,夏邑所遭,是尋常災害,沒想到會重到如此程度。圖勒炳阿和孫默欺君罔上、漠視民命達到如此程度,實堪發指。
深思熟慮之后,皇帝做出了這樣的決斷:
第一,嚴肅處理地方官。圖勒炳阿被革職,發往烏里雅蘇臺充軍。夏邑、永城兩縣知縣也革職,等待進一步審訊處理。
第二,彭家屏被立刻勒令回家,以后不得以縉紳干預公務。劉元德、段昌緒、劉東震三人,交山東巡撫審辦,一定要查出背后有沒有其他主使。
各打五十大板。
乾隆命令把劉元德、段昌緒、劉東震交給山東巡撫審辦。山東巡撫當即發文給夏邑知縣,也就是那個被夏邑人一再控告的孫默,命他立刻把秀才段昌緒和武生劉東震抓起來,押遞到山東。
革職的命令還沒有從省里傳下來,但孫默已經知道自己的烏紗馬上就要丟掉。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派衙役抓人,而是親自帶領人馬,前往秀才段昌緒家,命令對段家徹底搜查,特別是對書籍文章,要片紙不留,一律搜出讓他檢查。
他非常清楚,皇帝對文字獄特別有興趣。這些秀才積習難改,平時一定會寫些日記文章之類。如果找到一兩句他們咒罵政府的證據,那么這個案子就會升級為政治案件,自己很可能就會脫身,起碼也會減罪。
果不其然,衙役們在段昌緒的臥室之中搜出了幾頁文書,居然是吳三桂起兵反清時的檄文抄本。
乾隆對此非常重視。一方面,他對任何政治上的反清苗頭都視如大敵,另一方面,在前兩天對夏邑事件各打五十大板后,他感覺十分不妥。因為各地密報已經傳上來,說那幾個敢于告御狀的平民已經成了國人心目中的英雄。不少地方的人聞聽此消息,準備要進京告狀。
皇帝于是斷然采取了如下措施:
第一,夏邑縣知縣孫默以及圖勒炳阿能偵破這樣的反清大案,“尚屬能辦事之員”,因此不必革職,仍留原任。
第二,命直隸總督方觀承前往河南,與圖勒炳阿一起徹查此大案。并且立刻命令彭家屏前往北京,聽候皇帝親自問訊。
四月二十六,皇帝回到圓明園,結束了此次風波迭起的南巡。他召來彭家屏。在嚴審之下,彭家屏交代出自己家中確實存有幾本明末野史,比如《潞河紀聞》《日本乞師記》《豫變紀略》《酌中志》《南遷錄》等數種。
經過會商之后,大臣們認為,這個案子性質嚴重,必須嚴肅處理。段昌緒應該按照大逆罪,凌遲處死。因為段昌緒并沒有孩子,只能把他的妻子司氏、妾陳氏,發給功臣之家為奴。抄錄逆書者,應擬斬立決。
皇帝畢竟“仁慈”,宣布對段氏“從寬”斬立決,妻子免于入官。
對于彭家屏,皇帝以其私藏逆書,“從寬賜令自盡”。彭氏之子彭傳笏斬監候,秋后處決。沒收家產中的房屋、衣服、器物等入官。
乾隆二十二年夏邑水災案落幕。